箫声忽止,青衫人抬头,露出一张与阿丑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细纹,眉心多了一道朱砂竖痕。他目光掠过阿蛮,停在风眠脸上:“债主要来讨债了?”
风眠瞳孔微缩:“你是何人?”
青衫人轻抚骨箫:“赊刀人,箫即刀,刀即骨。骨皇当年以骨筑城,欠我一把刀,如今该还了。”
阿蛮心头猛跳——骨皇,又是骨皇。
青衫人抬手,在骨箫上轻轻一掰,“咔”一声,箫身裂成两半,一截薄刃弹出,刃如蝉翼,却透出森寒绿光。他把刀横在膝上,指腹掠过刃口,血珠滚落,被绿光瞬间吞噬。
“刀名‘无咎’,专斩无髓之人。”青衫人抬眼,目光落在阿蛮腕骨,“小姑娘,你的骨头很香。”
风眠一步上前,挡在阿蛮身前,铜镜自袖中滑出,裂痕里白花苞微微颤动。青衫人见状,唇角勾起:“原来钥匙在你镜里。”
话音未落,赊月楼三层忽有铃声大作,所有风铃同时转向,铃舌指向街市入口。
人群哗然退散,只见远处牌坊下,那盏白纸灯笼无火自燃,火光惨白。老妪的声音穿透鬼市:“活人债未清,死人债未还——鬼市关门!”
灯笼火起处,墨黑穹窿开始旋转,幽绿磷星化作火雨坠落。摊位上的鬼火被火雨砸中,发出婴儿啼哭,一一熄灭。街市尽头,牌坊在火光中扭曲,白纸灯笼化作一张巨大人脸,对着赊月楼无声嘶吼。
青衫人抱刀起身,声音里带着古怪的愉悦:“时辰到了,债主要收铺。”
风眠当机立断,抓住阿蛮手腕:“冲出去!”
两人冲向赊月楼后门,门后是一条狭窄水巷,巷口泊着一叶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青灯,灯罩上绘着碧眼狸猫,与牌坊下那盏一模一样。船篷里探出一只苍白的手,冲他们招了招。
阿蛮只觉腕骨铃猛地一沉,红线骤然勒紧,痛得她眼前发黑。她来不及多想,被风眠推上船篷。乌篷船无桨自动,顺水滑入黑暗。
身后,鬼市在火雨中崩塌。楼阁、摊位、行人,皆化作飞灰,被一股无形吸力卷向穹窿中心。青衫人站在火雨中央,抱刀而立,身影被拉得极长,像一柄插入地心的骨刃。
船篷里,苍白的手递来一只温热的陶壶:“喝一口,止疼。”
阿蛮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猎户老齐,曾教她捕蝶的师傅。老齐左脸有一道新鲜刀痕,血珠未干,却冲她咧嘴笑:“丫头,别怕,师傅来接你回家。”
阿蛮眼眶骤热,刚欲开口,船篷外风眠忽然低喝:“低头!”
一支骨箭破空而来,钉入船舷,箭尾缠着半截红线——正是老妪剪下的那截。红线瞬间燃起绿火,火舌顺着箭杆直扑阿蛮。风眠铜镜一翻,绿火被吸入裂痕,镜内花苞猛地张大,像要破茧。
老齐脸色一变:“不好,船要碎了!”
乌篷船在绿火中化作飞灰,四人跌入水中。水冷如刀,瞬间割开皮肤。阿蛮只觉一股大力拽住脚踝,将她拖向水底。她拼命挣扎,却看见水下浮起一张巨大的脸——无眼无鼻,只剩一张嘴,嘴里衔着那支骨笛。
笛孔滴血,血珠在水中开出朵朵白花,正是井底那朵的放大版。白花花瓣边缘生出倒刺,像无数张嘴,向她合拢。
风眠从后侧游来,一把揽住她腰,铜镜贴在她背心。镜内花苞骤然绽放,一道白光冲出水面,将巨脸撕成碎片。碎片化作碧磷蝶,蝶翅拍打,托起两人冲出水面。
再睁眼,已在一处荒滩。
鬼市、牌坊、赊月楼,皆无影无踪,唯有满地灰烬,灰烬里埋着半截骨箫。箫身裂口处,嵌着一粒小小铃铛,铃舌正是那截巨铃指骨。
阿蛮弯腰拾起骨箫与铃铛,两者在她掌心相触,发出极轻的“叮”声,像孩童在梦里笑。
风眠跪坐在不远处,铜镜横放膝上,镜面裂痕已蔓延至边缘,花苞凋零,只剩一点苍白花蕊。他抬眼,眸色深得像无月之夜:“骨箫是饵,赊刀人是钩。他们在逼我提前解封镜灵。”
阿蛮握紧铃铛,声音发颤:“那老齐呢?”
风眠沉默片刻:“老齐三年前被季同炼成‘引魂蛊’,方才你看到的,不过残魂。”
阿蛮指尖发冷,却听见“叮”一声——铃铛在她掌心碎成齑粉,齑粉随风扬起,化作一行细小篆文,排成八个字:
“巳时白骨丘,双生狱火。”
风眠抬手,篆文化作一缕绿烟,钻入铜镜裂痕。镜面最后一次亮起,映出一幅画面:
白骨丘之巅,阿丑白衣染血,手持骨笛,脚下是一座由碧磷蝶堆成的白骨牢笼。牢笼中央,困着一名重甲青年——骨皇风眠,盔甲残破,金绿鳞纹剥落,胸口插着半截骨箫。
画面一闪而逝,铜镜“咔啦”一声,彻底碎裂,花蕊化作飞灰。
阿蛮伸手,却只抓住一把冰凉的镜屑。她抬眼,天色已微明,东方泛起蟹壳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风眠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巳时,只剩三个时辰。走么?”
阿蛮握住那只手,掌心被镜屑割破,血珠滚落,却感觉不到疼。她轻声答:“走。”
远处,荒滩尽头,一轮血日正从地平线下挣扎升起,像被骨笛刺破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