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月楼在火雨中倾塌,青焰舔上天幕,把墨黑穹窿撕开一道惨白的伤口。灰烬纷扬,像一场逆向的雪,落在阿蛮发间、肩头,烫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掌心里,骨箫与铃铛的碎片已碾成齑粉,唯余一粒暗金骨核,形如竖瞳,冷冷盯着她。风眠用指尖拈起骨核,指腹立刻被割出一道血痕——那竟是一枚极小的刀胚,刃口薄得几乎透明,却重得惊人,仿佛压了一座山。
“无咎。”风眠轻声念出刀名,声音里带着古怪的敬畏,“赊刀人说得没错,它一直在等主人。”
阿蛮想起青衫人临别前的话:
“刀名无咎,专斩无髓之人。”
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自己天生无髓纹,正是刀锋所指。可刀胚却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像某种温顺的兽。
风眠抬眼,目光穿过仍在坠落的火雨,落在赊月楼残骸深处。楼基之下,青衫人的身影被火光拉长,像一截折断的剑,却仍在笑。
“骨皇的债,今日只收利息。”青衫人遥遥抬手,指尖一弹,一缕绿火没入刀胚。刀胚在阿蛮掌心震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轻鸣,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她腕骨内侧。
冰凉、刺痛,继而滚烫。阿蛮痛得跪倒,指骨铃碎裂处,皮肉鼓起一道细线,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风眠单膝跪地,按住她手腕,铜镜碎片贴在她脉门上,镜面裂痕里,花苞彻底枯萎,却有一缕极细的绿线,顺着铜镜裂缝,与刀胚相连。
“无咎认主了。”风眠的嗓音低哑,“它选的不是骨皇,是你。”
火雨渐歇,灰烬里传来咳嗽声。
阿蛮抬头,看见老齐从废墟里爬出,左脸刀痕已溃烂,露出森白颧骨。他手里握着半截碧色芦苇,芦苇孔里渗出淡红水珠,像未干的血。
“丫头,快走。”老齐的声音沙哑得像锈刀刮铁,“赊刀人只是第一把刀,后面还有更狠的。”
阿蛮鼻尖发酸:“师傅……”
老齐摆摆手,不让她靠近:“我这副身子,撑不过一炷香。你听我说——”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风眠身上,“白骨丘下,有座‘双生狱’,是骨皇当年镇压蚀潮的地方。蚀潮未灭,只是被囚。如今血钥已醒,狱火将起,你们若要去,得先找一个人。”
“谁?”风眠问。
“鬼市真正的主人——赊月楼主。”老齐抬手,指向废墟深处,“他还活着,只是活成了另一种东西。”
废墟中央,青衫人原先站立之处,地面裂开一道极细的缝,缝里透出幽绿光。风眠用铜镜碎片撬开裂缝,露出一条螺旋石阶,阶口悬着一盏小小的青灯,灯罩上绘着碧眼狸猫,与鬼市牌坊那盏一模一样。
老齐的咳嗽愈发剧烈,每咳一次,便有碧磷蝶从他嘴里飞出,蝶翅沾血,飞不过三尺便坠落。他用最后一口气,把半截芦苇塞进阿蛮手里:“拿……去找楼主……他欠我……一条命……”
话音未落,老齐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水分,迅速干瘪,最终化作一具裹着人皮的骨偶,骨偶胸口嵌着一枚小小骨铃,铃舌正是那截巨铃指骨。风眠用铜镜一照,骨铃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阿蛮攥紧芦苇,指节发白。风眠握住她肩膀:“走吧,老齐用命换的路,不能白走。”
石阶极长,仿佛通往地心。幽绿灯火一路随行,灯罩上的狸猫眼珠会动,随着两人脚步微微转动。阿蛮数到第三百六十五阶时,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地下宫阙。穹顶高悬万盏青灯,灯下悬着无数风铃,铃舌却是细小的人骨,风过时叮铃作响,像万人齐哭。宫阙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白骨榻,榻上斜倚着一名男子,雪衣乌发,面容雌雄莫辨,左眼覆着一枚碧色蝶翅,右眼却空洞,黑得像无月之夜。他怀里抱着一具小小的骷髅,骷髅头顶戴着一顶金冠,冠上镶着七粒碧磷蝶卵,卵随呼吸明灭。
“赊月楼主。”风眠拱手,声音不高,却在宫阙内激起层层回音。
男子抬眼,右眼黑洞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水被搅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骨皇的镜,无咎的刀,都来了。”
阿蛮心头一跳——他竟一眼看穿。
楼主抬手,指尖轻抚骷髅金冠:“这是我弟弟,生前最爱金冠,死后我只好替他守着。”他语气温柔,像在哄孩子入睡,“你们来,是想借我的路,还是想要我的命?”
风眠不答,只将铜镜碎片放在地上。碎片立刻被宫阙内的风铃吸引,叮叮当当滚向白骨榻,却在距榻三尺处停住,镜面裂痕里,枯萎的花苞突然绽放,一缕绿线直射楼主右眼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