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四年九月十八,南京砚微染坊的晒布场成了片蓝色的海。新染的“海晏蓝”绸缎挂满了晾布架,风一吹,像翻涌的浪,蓝得透亮,带着股洗尽铅华的静。苏微站在架前,手里捏着支银梭,正教陈小姐在布角绣极小的海浪纹——这是她新创的花样,说是“海晏河清,总得有点水的样子”。
陈小姐的指尖还带着伤,是那日海岛救人时被火燎的,此刻捏着银梭有些不稳,却学得认真:“苏姐姐,这蓝里是不是加了玄武湖的水?我总觉得比寻常的蓝多了点润气。”
“是加了点。”苏微笑着帮她调整手势,鬓边的金步摇轻晃,簪头的桂花坠子扫过布面,留下点淡淡的香,“还加了晒干的海菜灰,漕帮老帮主说,海边染布都用这个,色沉得牢。”
沈砚坐在廊下翻账册,右肩的伤好了大半,此刻正用红笔在“海晏蓝”的订单上画圈:“苏州知府要两百匹,说是给新修的水师做旗;漕帮订了五十匹,要做船帆的里衬。”他抬头看向晒布场,苏微正教伙计们如何辨认“海晏蓝”的成色,声音清亮得很,连风里都带着笑意,“你这新色,比‘烟霞色’还抢手。”
苏微回头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银梭:“那是自然,‘烟霞’再艳,也不如‘海晏’踏实。”她走过来,将块绣好海浪纹的布样放在账册上,“你看这针脚,陈妹妹是不是进步很快?”
陈小姐红了脸,手里的银梭转了个圈:“都是苏姐姐教得好。”她望着布样上的海浪,忽然轻声道,“等我爹的案子结了,我想跟你学染布,就在这砚微染坊,再也不离开了。”
“求之不得。”苏微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账册的夹层里——那里放着陈管事的供词,是昨日暗线送来的,上面招认了张谦如何勾结北狄、如何构陷忠良,最后还提了句“靖王在牢里藏了封信,说是给沈砚的”。
“靖王的信,你打算怎么办?”苏微的声音压得低了些。
沈砚的指尖划过供词上的“靖王”二字,忽然笑了:“他想送,我便收着。只是这信,得在公堂上拆。”他合上账册,“三日后开审陈管事,届时刑部的人会来,正好让他们做个见证。”
苏微点头,心里却有别的打算。她昨夜调“海晏蓝”时,特意留了匹加了荧光草汁的,在暗处会泛微光——她想把这布送给即将出海的水师,说“夜里行船,这光或许能避避暗礁”。此刻听沈砚说要公审,忽然觉得这布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九月二十一·南京府衙
公堂之上,陈管事戴着镣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刑部的刘大人坐在主位,目光锐利地扫过堂下的沈砚和苏微:“沈大人,苏掌柜,陈管事的供词已核实,张谦通敌罪名成立,只是……”他顿了顿,“靖王那封信,当真要在此刻拆?”
沈砚点头,右肩的旧伤在公堂的阴气里微微作痒,却仍站得笔直:“有何不可?靖王的阴谋已破,还怕他一封信不成?”
苏微站在他身侧,袖中藏着那匹“海晏蓝”样布,指尖捏着块银片——是从陈管事供词里提到的“靖王密信藏身处”找到的,上面刻着极小的“火”字。她总觉得这封信没那么简单,靖王一生好算计,临终前的信,怕是另一个陷阱。
狱卒将信呈上,信封是“烟霞色”的,封口盖着靖王的私章。沈砚接过,正要拆开,苏微忽然开口:“刘大人,可否借火盆一用?”
众人皆是一愣。苏微解释道:“这信封的纸看着寻常,却隐隐有油光,怕是浸了磷粉,遇热会燃。”她将“海晏蓝”样布铺在桌上,“用这布垫着拆,即便着火,也烧不到别处。”
刘大人虽觉得奇怪,还是让人端来火盆。沈砚看着苏微眼里的笃定,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指尖捏住信封的边缘,轻轻一撕——果然,封口处冒出点火星,落在“海晏蓝”布上,只烧出个极小的黑痕,便被布料里的海菜灰灭了。
信纸展开,上面却不是什么阴谋,而是首歪诗:“江南染尽血,沈墨亦非洁。若问真凶处,兰草石下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