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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调研(2 / 2)

“我看咱们村靠着运河,位置不错。村里就没琢磨琢磨,搞点水产养殖或者利用水路做点文章?总比靠天吃饭强吧?”

“想过!咋没想过啊!”刘老大眼睛猛地一亮,像是被点燃的火星,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前年,我们几个村干部壮着胆子跑去县里找水产局。

人家倒是派了技术员来看了一眼。技术员说,咱们这河段水质还行,适合养鱼养虾。可是…”他重重叹了口气,“要搞养殖,得先修个像样的小码头吧?得买网箱、鱼苗、饲料吧?还得有技术指导吧?技术员给我们粗粗一算,少说也得先投进去二三十万!

李书记,您说,咱们村账上,连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啊!我们舔着脸去镇里申请补助,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他话说到这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警惕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同样被这简陋环境震惊得有些不适的吴婷,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苦涩和无奈。

李毅飞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他站起身:“老刘,带我去村里转转,看看乡亲们吧。”

走在坑洼不平的村道上,眼前的景象比办公室里的诉说更加触目惊心。不少房屋墙体开裂,裂缝能塞进手指;

屋顶的瓦片七零八落,有的地方甚至用塑料布和稻草勉强覆盖着。刘老大指着一栋墙体严重倾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土坯房,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凉:“这是刘老汉家,老两口都快八十了,身体都不好。

他们儿子前年在城里工地干活,从架子上摔下来,腿断了,干不了重活,现在在城里捡破烂。

儿媳妇带着小孙子在县城租了个小房子,一边照顾男人一边打点零工,哪还顾得上家里?村里年年给他们申请危房改造补助,材料递上去一摞一摞的,可…”

“补助款一直没下来?”李毅飞的声音冷得像冰。

刘老大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指着不远处另一栋用几根木头勉强支撑着的破屋:“年年申请,年年都石沉大海,问就是‘还在走程序’,‘资金紧张’。

去年夏天那场大暴雨您还记得吧?后村老王家的房子,轰隆一声就塌了半边!万幸是白天,老两口在隔壁邻居家串门,才没被砸死在里面!

就那样,镇里才像挤牙膏似的拨了五千块钱,说是‘应急’!五千块啊,够干啥?买点砖头糊弄着垒了垒,现在那房子比刘老汉家好不到哪去!”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李毅飞蹲下身,在路边的泥泞里,捡起半张被雨水浸泡得字迹模糊、边缘破烂的纸片。

他仔细辨认,隐约可见“多港镇XX年度农村危房改造补助申请审批表”的抬头,以及几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和红手印。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张承载着村民绝望期盼的残破纸片,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这不仅是证据,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中午时分,刘老大极力挽留吃饭,甚至偷偷吩咐老伴去村里唯一的小卖部赊点肉回来。

李毅飞看着老人从贴身衣兜里掏出卷成一团、用橡皮筋扎着的零钱,那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老刘,心意领了。我们回镇上还有事,饭就不吃了。”他坚决地婉拒,临走前,趁刘老大不注意,将自己钱包里仅有的五百元现金,悄悄压在了那个布满茶垢的搪瓷茶杯底下。那杯他喝过的白开水,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接下来的三天,李毅飞的身影出现在多港镇剩下的八个行政村。景象大同小异——凋敝的村庄、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房屋、留守的老人和儿童眼中茫然而缺乏希望的目光。

唯一稍显“富裕”的东沟村,是因为有个私人老板开的砖窑厂,村里不少人在那里打工。但代价是巨大的,村子上空常年笼罩着灰黄色的烟尘,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不少村民都有咳嗽、胸闷的毛病。

李毅飞走进一户人家,看到桌上摆着治疗支气管炎的廉价药瓶,心情更加沉重。

吴婷的态度,在这几天的泥泞跋涉中,悄然发生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变化。第一天,她还在抱怨腰酸背痛,嫌晒嫌脏,不停地补妆。

第二天,她默默换下了高跟鞋和精致的套裙,穿上了一双轻便的运动鞋和耐脏的深色裤装,虽然依旧皱着眉头,但抱怨少了。

当她在张家村看到李毅飞二话不说,撸起袖子爬上屋顶,帮一位孤寡老人更换漏雨的瓦片,弄得满身泥灰时;

当她在李家洼看到李毅飞蹲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耐心地给几个留守儿童讲解作业,声音温和得像邻家大哥时;

当她看到李毅飞每到一处,都坚决拒绝村里的招待,甚至自己掏钱给特困户留下一点心意时…她眼中原本的轻视和抵触,如同被雨水冲刷的尘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惊讶、触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佩。

第四天傍晚,在从最后一个村子返回镇政府的颠簸车程中,疲惫不堪的吴婷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萧瑟田野,沉默了许久。

车子驶过一个颠簸的大坑,剧烈摇晃了一下,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看向旁边同样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李毅飞,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书记…那些…那些补助金的事…”她欲言又止,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李毅飞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常,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吴主任,你…知道些什么?”

吴婷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头又是一跳,仿佛被看穿了心思。她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我…我只是在财务那边帮忙的时候,偶然…偶然听人提起过…财政所那边,每年…每年都会从上面拨下来的各种村级补助金里…截留一部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也似乎在观察李毅飞的反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事…王镇长…他…他应该是知道的…”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立刻扭过头,紧张地看着窗外,不敢再看李毅飞。

李毅飞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喷薄而出!截留!那是老百姓的救命钱!是危房改造的保命钱!是那些孤苦老人和留守儿童唯一的指望!这帮蛀虫!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滔天怒火,声音低沉而克制,听不出任何波澜:“哦?有证据吗?或者…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吗?”

吴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飞快地摇摇头,声音带着恐慌:“没…没有证据!我…我真的只是听说!具体的账目…都在李所长手里攥着呢!他…他是王镇长的心腹…”她再次强调自己只是“听说”,迅速关上了话匣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李毅飞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吴婷的退缩在他意料之中,但她的开口,已经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这至少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也指明了第一个需要拔除的毒瘤——财政所!李胖子!

回到那间被监听、象征着权力也象征着陷阱的办公室,李毅飞反锁了门。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然后,他打开台灯,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这几天收集的“战利品”

——那半张残破的补助金申请表、几张按着鲜红手印却石沉大海的申请复印件、他用手机偷拍下的数十张触目惊心的危房照片、还有笔记本上记录的各个村支书无奈而愤怒的口述。

他将这些沉重的证据一一摊开在桌面上,如同展开一幅多港镇苦难的画卷。

最后,他铺开了那张全镇地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在每一个他走访过的村庄上做了醒目的标记,并在旁边写下了他初步的、基于现实的构想:

刘庄:联合水产部门专家论证,争取专项资金扶持,建立小型生态水产养殖基地,利用运河尝试发展短途特色水运。

东沟村:强硬关停污染严重砖窑厂,引入环保技术或转型生态农业,协调县卫生部门对村民进行体检和健康干预。

张家村:挖掘恢复传统手工编织,联系电商平台或文旅公司,打造特色手工艺品品牌。

李家村:整合资源,建立村级留守儿童关爱中心。

其他村落:因地制宜,引导发展特色种植、小型家庭农场、农产品初级加工等。

然而,所有这些构想,都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

它们的前提,是必须彻底清除盘踞在镇政府内部,尤其是财政所这条关键血管上的蛀虫!是必须夺回被他们贪婪吞噬的、本属于老百姓的每一分钱!

李毅飞的目光最后死死锁定了地图上“镇政府”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燃烧着无声却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李毅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办公室的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那两个隐藏在角落的窃听器,无声地记录着这片黑暗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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