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白灯光在沈默的橡胶手套上镀了层霜。
他的指尖悬在黑檀木骨灰盒上方,通风口的风卷着钟楼的余音钻进衣领,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这是他从业十年养成的直觉,当线索开始串联成网时,皮肤会先于大脑发出警报。
盒盖内侧的刻痕在放大镜下泛着幽蓝,逆时针的弧度与邮筒残灰、梧桐叶脉上的痕迹完全重叠。
他伸手去摸解剖台角落的偏振光源,金属灯柄触到掌心时,突然想起昨夜苏晚萤说的话:“残响是没说完的话。”可此刻,这行刻痕更像某种刻进物质里的咒语。
光源亮起的瞬间,相纸表面的变化让他的瞳孔骤缩。
原本印着小舟母亲遗像的相纸下,数百张模糊的人脸正缓缓流动,像被搅乱的星河。
他们有的闭着眼,有的半张着嘴,皮肤的纹理在偏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半透明,仿佛被按进相纸时还带着未散的体温。
“沈老师?”
陈医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
沈默猛地转身,解剖刀在操作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这才注意到,同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本病例本,封皮边缘卷着毛边——那是陈医生记录异常案例的习惯。
“你最近的签名。”陈医生走过来,翻开病例本推到他面前,“上个月的尸检报告,这个‘默’字。”他指尖点在签名栏,“底下有层淡影,和你笔迹一模一样,就是笔画顺序……倒着的。”
沈默的呼吸顿住。
他记得很清楚,上周三凌晨两点签的那份报告——当时解剖室的灯突然闪了两下,他以为是电路问题,没多在意。
现在凑近看,“默”字的“黑”部确实有层反向的虚影,像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在纸背描了一遍。
“可能是笔没墨了。”他说,声音比平时轻了两度。
陈医生没接话,只是指了指病例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童年照,是沈默七岁时在照相馆拍的,背景是褪色的红布,他抱着个塑料恐龙,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
“昨天整理旧档案时翻到的。”陈医生说,“你母亲当年是‘城市记忆展’的顾问,这批照片……”他的喉结动了动,“用的是老陈的相纸。”
沈默的手指突然发麻。
他想起母亲去世前的那个雨夜,她从旧皮箱里翻出这本相册,指尖抚过他的童年照时轻声说:“有些照片,会替你记住不想记的事。”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唠叨,现在却觉得每句话都像根刺。
他抓起紫外灯照向童年照。
相纸边缘的变化让他差点打翻灯架——原本鲜活的皮肤纹理正在凝滞,他的眼睛从灵动的圆瞳变成空洞的两点,更诡异的是,右耳后方的皮肤下,隐约浮出另一张脸的轮廓,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钝感,像被揉皱的旧报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苏晚萤发来的消息:“老陈的相纸找到了,他说想见你。”
老陈家的台灯罩着褪色的蓝布,光线落在他颤抖的手上,像团即将熄灭的萤火。
苏晚萤坐在藤椅上,看着老人从床底拖出个铁皮盒,锈迹蹭在他手背,洇出淡红的血珠。
“七九年开始,我在殡仪馆洗遗像。”老陈掀开盒盖,几十张未曝光的相纸整整齐齐码着,“后来发现,有时候洗出来的脸……不是家属给的底片。”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有回给张阿婆洗遗像,洗出来的是个穿工装的小伙子,二十来岁,脸上全是机油。家属哭着说,那是他们十年前失踪的儿子,连尸体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