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的蓝布包落在书桌上时,发出极轻的闷响。
沈默的目光顺着蓝布褶皱爬上墨水瓶的玻璃瓶颈,幽蓝的光在瓶身凝出一道水痕似的反光——和母亲日记里夹着的干花边缘,那道被蓝墨水洇开的旧痕,颜色分毫不差。
“你妈走前那半个月,总在半夜磨墨。”陈姨的手指摩挲着布包边角,那里有块洗得发白的补丁,“我起夜听见钢笔尖刮纸的声儿,敲门问她是不是在写遗书,她倒笑了,说‘笔不能干’。”她突然抬眼,皱纹里浸着点湿意,“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怕笔干,是怕……”
“怕手生。”沈默接得太快,快得像条件反射。
他看见母亲坐在台灯下的剪影突然在视网膜上清晰起来——右手拇指压着钢笔,手腕悬在信纸上方,笔尖离纸永远差两毫米,像在等风把墨吹干,又像在等某个永远不会来的收信人。
陈姨走后,沈默把墨水瓶摆在书桌最里侧。
玻璃台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用解剖钳夹着酒精棉,仔仔细细擦了三遍瓶身。
他告诉自己,这是物证保存的基本流程,和那些装着死者指甲碎屑的证物盒没什么不同。
可当他转身时,余光瞥见瓶身上自己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竟和母亲遗照里那个低头写信的侧影,睫毛的弧度一模一样。
第二日清晨,解剖刀划开死者肋骨的瞬间,沈默的右手突然顿住。
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在解剖室回荡,助手小吴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的食指内侧沾着一道淡蓝——像被钢笔尖轻轻戳过的痕迹。
“沈老师?”小吴的声音带着点犹豫。
沈默扯下橡胶手套,指腹在水龙头下冲了三遍。
蓝痕淡了些,却没完全消失。
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昨夜书房监控的时间轴。
监控画面里,凌晨1:13分,他穿着白色睡衣从卧室走出来。
顶灯没开,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洇出银斑。
他走到书桌前,右手悬在墨水瓶上方五厘米处,像被什么线牵着似的微微发抖。
指节动了动,像是要去握瓶身,又像是要提笔——最终只是垂在身侧,转身回了卧室。
整个过程他的眼睛始终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和母亲遗照里那个侧影,睫毛的弧度一模一样。
“你最近写报告,总在‘死亡时间’栏多留个空格。”苏晚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着一摞文件站在解剖室门口,发梢沾着点雨星,“我查了你上周的手写记录,所有结尾句都是‘如果……’或者‘要是……’,没写完。”
沈默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
第一页是某具溺亡尸体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2023年10月17日03:——”破折号拖得老长,像条没头的蛇。
第二页是焚信案的物证分析,“若‘残响’的载体是……”**被划掉,改成了省略号。
他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工整起来,是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信纸复印件——“你回来就好了”,开头空了两格,和他此刻“死亡时间”栏的空格,宽度完全一致。
“你不是在记录。”苏晚萤的指尖轻轻点在“如果……”的断句上,“你是在‘起头’。”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就像她每次写信的第一句。”
解剖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
沈默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昨夜监控里自己悬在墨水瓶上方的手,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说的“笔不能干”——原来不是怕笔干,是怕“起头”断了。
林导的电话是在下午三点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