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食堂的窗口与沾油的围裙
社区“暖心食堂”的玻璃窗前总飘着红烧肉的香气,我攥着传单蹲在对面的长椅上,看赵慧兰系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忙碌。她的衣角补着同色系补丁,手里攥着柄用了十年的铁锅铲,锅底的包浆泛着温润的光——是每天翻炒磨出来的。灶台前的排气扇嗡嗡转着,她颠勺时动作利落,一勺红烧肉在铁锅里划出漂亮的弧线,连汤汁都溅不出半滴。窗口的保温桶永远冒着热气,左边是“软饭(给牙口不好的老人)”,右边是“少盐菜(给孩子和高血压居民)”,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李阿婆写的:“慧兰,明天想吃你做的萝卜丝丸子”,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亲切。
上周凌晨,我去菜市场送早班传单,撞见她蹲在菜摊前挑青菜。天还没亮,路灯的光打在她头上,银丝格外明显。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食材清单,上面用铅笔标着“五花肉涨2元/斤,改买后腿肉”“萝卜降价,多备点做丸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来看时,我瞥见屏幕上的“化疗缴费提醒”:“本月需缴6000元”。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把挑好的排骨又放了回去,转而拿起更便宜的腔骨,跟摊主说“炖汤味道差不多,能省50块”,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
帮食堂送传单时,我见过她在厨房偷偷抹眼泪。刚被年轻顾客小王抱怨“菜太老,不如外卖好吃”,她手里还攥着没切完的白菜,菜帮上的筋已经仔细撕掉——怕老人嚼不动。这时穿校服的小男孩小雅跑进来,举着空碗说“赵奶奶,我还想喝玉米粥”,她立刻擦了擦眼睛,盛了碗最稠的粥递过去,还多放了勺自己腌的萝卜丁:“慢点喝,别烫着”,笑容温柔得像孩子的亲奶奶。
扫街时捡过她扔掉的成本核算单,揉得皱巴巴的,用铅笔标着“今日盈利86元(够买两天的青菜)”“拒绝用冻肉(宁愿少赚,也不能让大家吃不好)”。那天傍晚,我看见她给独居的张叔打包面条,偷偷加了个荷包蛋,说“您最近没怎么来,肯定没好好吃饭”。张叔要多给钱,她却摆手:“不值钱,就当我请您的”。这种“在柴米油盐里抠搜,却对邻里掏心掏肺”的傻气,曾让我蹲在长椅上鼻尖发酸:原来有人把社区食堂当成家,让没来得及做饭的人,也能吃上口热乎的“妈妈菜”。
后颈的麻意袭来时,我正靠在食堂的玻璃窗上打盹,梦里全是铁锅碰撞的叮当声和饭菜的香气。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她围裙上的碎花。
二、铁锅旁的荆棘与掌心的温度
再次睁开眼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我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趴在食堂的操作台上,面前摊着张食材清单,“大米涨1元/斤,面粉涨0.8元/斤”的字样用红笔圈得刺眼。手机在兜里震得发烫,是食材批发商凌晨3点半发来的消息,下面还跟着条未读消息:房东的“催租通知”——“下月起房租涨500元,不缴就搬”。
我这才惊觉,自己变成了赵慧兰。
摸向膝盖,风湿疼得直打颤——昨天颠勺颠到胳膊发酸,现在还得强撑着去菜市场,食堂的米缸只剩半缸,今天要供30多个居民吃饭,不能断粮。操作台上摆着三份“生存难题”:儿媳的化疗缴费单,红色印章“逾期影响治疗”刺得人眼疼;改过的食材清单,“五花肉”划掉改成“后腿肉”,“排骨”改成“腔骨”,最后一行写着“玉米粥少放糖,省点糖钱”;还有张皱巴巴的盈利单,昨天赚的86元叠在上面,连买两天的青菜都勉强。
墙上的老伴遗照蒙着层灰,他生前是食堂的帮工,照片里的他穿着蓝色工装,正帮着端菜,笑得很实在。他总说“咱们做食堂,要让大家吃得像家里一样”,现在货架上还留着他腌的咸菜罐,标签上写着“给李阿婆留的”,字迹已经褪色。我摸向收银盒,里面只有几张零钱,最大的是张50元,是昨天张叔硬塞的,说“您别总吃亏”。
凌晨4点,我提着菜篮去菜市场。摊主们都认识我,看见我就喊“慧兰,今天要什么?萝卜刚到的,新鲜”。我蹲下来挑萝卜,想着李阿婆要吃的萝卜丝丸子,得选水分足的才好吃。刚挑了半袋,手机又响了,是儿子发来的:“妈,儿媳的化疗费还缺2000元,我再去打份零工”。我握着手机,手指发抖,把挑好的萝卜又减了一半——能省一点是一点。
早上7点,食堂开门。第一个来的是李阿婆,拄着拐杖走了十分钟,头发上还沾着露水:“慧兰,我昨天跟你说的萝卜丝丸子,今天有吗?我孙子回来,想吃你做的。”我笑着说“有,特意给您留着呢”,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提前炸好的丸子——为了让丸子外酥里嫩,我凌晨5点就起来和馅,还加了点马蹄碎,怕老人嚼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