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的常青学园。
运动的炽烈气息,比阳光更早一步点燃了这里。
会场的主看台早已掀起翻涌的彩色巨浪,鼎沸的声浪在钢铁结构的筋骨间轰鸣冲撞,回声仿佛永不停歇的擂鼓。
空气灼烫粘稠,搅拌着防晒霜的甜腻、汗水的盐渍与飞扬的尘土,蒸腾出一种近乎凝固般的、饱含躁动的生命力。
在紧邻主跑道的准备区后方看台,视线最清晰的第一排黄金位置,早已被小信最亲密的伙伴们牢牢占据。
为诚像颗被点燃的爆竹,激动得几乎无法安稳地坐着:
“阿贤!看到了吗?这位置棒极了了!织田同学一登场,绝对能360度无死角锁定我们!”
他手里奋力挥舞着粉丝团成员配发的巨大“信酱”字应援旗,旗杆因过度兴奋而不住颤抖。
真是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成功混进了小信的头号应援团…
他旁边本属于我的空位,此刻堆满了来自应援团的各式“神器”——
喧闹的小喇叭和闪烁不止的荧光棒。
真正守护这片“战略要地”的,则是信最坚定的后盾:
日向端坐于稍高的位置,身姿如幽兰。
她不像旁人般探头探脑,目光沉静如水,又如最轻柔的羽纱,精准而安静地落在那扇紧闭的后台通道门上。
当为诚激动之下挥舞的旗杆险些扫到她时,她只温柔地按住他的手臂,声音潺潺如溪:
“牧野同学,先别着急呀,让信酱感受到我们沉静的祝福,同样重要呢~”
那份温柔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足以抚平任何躁动的褶皱。
而今天的晴斗,完全诠释了“不动如山”的飒爽。
她凌乱的蓝色短发在热风中小幅度飞扬,一件宽大运动外套随意披在肩头,拉链潦草地停在胸口,露出内衬的运动背心。
此刻,她一条腿极具张力地踩在前排靠背上,整个身体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锐利目光如箭矢,穿透重重人影,死死锁定通道出口。
人潮的推挤似乎完全无法撼动她,她如同一座由钢铁意志浇筑的界碑,用自己的方式捍卫着属于小信的最佳观赏区。
就在为诚第五次高呼口号,挥舞的旗杆再次险些敲到晴斗脚后跟,并试图拉我一起振臂时——
一股远超过为诚咋呼热情的、近乎霸道的力量,猛地钳住了我的手腕。
是信。
不知何时,她已如一团炽烈的红色旋风,燃烧到我侧后方不足三步之处。
她出现的瞬间,周遭的喧嚣似乎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
她的目光穿透鼎沸人声,带着灼人魂魄的热量,死死钉在我的脸上。
那双平日里燃烧着自信火焰的红宝石眼眸,此刻亮得骇人,甚至比全场的声浪更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脏。
“贤!陪吾去换个衣服!”
“等……”
我的疑问还卡在喉咙,身体已被那股力量强行扭转,硬生生从坐席前的狭窄空间里“拔”了出来。
只来得及捕捉为诚那句变了调的惊呼:
“喂——阿贤?!你干嘛去?!诶?织田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是信红色的背影,几乎是凭借蛮力在人流的细微罅隙里生生挤撞开一条通路,拖着我向看台边缘那条被阴影覆盖的后台通道撞去。
通道里的光线有些疲惫,远处主会场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喧嚣都压下去。
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快步走向通道深处的更衣室木门。
到了门前,她一把拧开门把手,侧身就挤了进去,却并没有立刻关门。
门缝里,她只露出一小半侧脸和一只亮得惊人的红眸,语速飞快,带着点强装镇定的磕巴:
“在…在这里守着!吾…吾换衣服很快!汝…汝不准走开!也…也不准……”
——她像是找不到合适词,最后凶巴巴地挤出一句——
“…也不准让别人靠近这边!”
话刚说完,她像被门烫到一样,“嘭”地就把门重重摔上了!
咔嗒。
一声清晰的落锁声。
整个通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她被关在门内的寂静。
时间在昏暗的、带着回声的通道里,一分一秒地流淌。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布料摩擦声,没有鞋跟移动声,甚至没有通常该有的……拉开拉链或者系扣子的细微声响。
那扇门紧闭着,沉默得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只有远处会场那永不疲倦的喧嚣,无孔不入地涌进来,更衬托得这角落一片死寂。
这有些不正常。
我微微蹙眉,离开靠着的墙壁,缓步走到门前。
手掌轻轻贴上冰凉的门板,试图感受里面的气息。
“信?”
我出声,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后,我干脆靠着门板,慢慢滑坐了下来。
冰凉的地板贴着腿弯,我曲起膝盖,将后背完全倚靠在门上,尽量让门内的她也能感觉到这份稳固的存在感。
又过了几秒,或许是听到我坐下的声音。
“……”
门内终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像是某个紧绷的东西泄了气。
接着,是更明显的窸窣声——似乎是有人在门后也坐了下来。
冰凉的门板传来一阵微小的位移感,仿佛里面的人也靠着门,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我们之间,仅隔着一块两寸厚的木板。
“怎么了?”
这一次,我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如同对着一只受惊的小猫耳朵低语,
“衣服……不好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