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桂兰死死攥着那叠薄薄的账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仿佛能看到章氏拿到那些粮食后,转手换成银钱塞进自己腰包时那得意的嘴脸。
她也仿佛能看到自己和女儿秀薇,为了省下那半斗米,只能用野菜和稀粥果腹的凄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她没有哭,反而缓缓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天明。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沈桂兰便起身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背起装满绣品的竹筐,而是将那一叠写满了血泪的账纸和族田旧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径直朝着村东头的私塾走去。
村的尽头,私塾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周夫子正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地给沈永志单独开讲《孝经》。
沈桂兰站在半掩的塾门外,身影被晨光拉得颀长。
她没有进去,只是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书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周夫子,敢问一句,我儿沈永志入学五年,他娘我,可曾亲手为您奉上一分一毫的束脩?”
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学童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门口。
周夫子讲得正起劲,被这一声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待看清是沈桂兰,又多了几分心虚,只是支支吾吾地“啊……这个……”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当然没收过沈桂兰的钱,他的束脩,年年都是章氏从族里领了公款后,亲自送来的。
周夫子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周遭闻声而来的村民越聚越多,对着塾门指指点点。
沈桂兰不再看他,而是从怀中猛地抽出那本族田旧册,当众展开,如同一道讨伐的檄文!
“景泰三年,永志入学,束脩一两二钱银,族田公款已结!”
“景泰四年,束脩一两二钱银,公款已结!”
她一字一句,念得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激起千层浪。
最后,她目光缓缓扫过脸色越来越白的周夫子,扫过人群中探头探脑的村民,一字一顿地问道:“周夫子,我再问一句,这公中出的银子,若我儿今天起不读了,可还能退还给我这个寡妇?”
这话问得毒辣至极!
若说能退,那便是承认这五年他白拿了章氏从沈桂兰那里克扣的口粮钱;若说不能退,那更是坐实了他与章氏合谋,盘剥孤儿寡母!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沈桂兰!你这个搅家精,是要毁了我孙儿的前程啊!”
章氏拨开人群,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鸡,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
她一指沈桂兰,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我辛辛苦苦供孙儿读书,指望他光宗耀主,你倒好,竟敢跑到私塾来闹事!永志,永志你过来!当着全村人的面,写一个‘孝’字!让你娘看看,什么叫孝道!”
沈永志本就羞愧难当,此刻被祖母一喝,更是面如金纸。
他颤抖着走到堂前,提起笔,手腕却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就在他笔尖将落未落之际,沈桂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