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
徐妙云踩着青石板缓步走进内院。
徐达正在书房批阅军报,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
烛光下女儿眉间那抹愁绪格外明显。
“妙云回来了?”徐达放下毛笔,“今日去小青村可有所得?”
徐妙云在父亲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见到了那位马大夫,确实医术高明。”
徐达注意到女儿语气中的异样,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怎么,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茶香氤氲中,徐妙云轻叹一声。“女儿只是觉得,马大夫这人……很特别。”
“哦?”徐达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胡须,“怎么说?”
“他明明猜到了我们不是一般人,却刻意保持距离。”徐妙云捧着茶盏,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今日女儿想邀他来府上做客,他直接拒绝了。”
徐达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抚掌大笑:“妙!这才是聪明人!”
徐妙云诧异抬头。
“妙云你想想。”徐达压低声音,“以他救治皇后和皇长孙的功劳,陛下封个侯爵都不为过。可他偏偏不打听、不攀附,这才是真正的通透。”
烛花爆了个响,映得徐达眼中赞赏更浓。
“京城里那些蠢货,整日削尖脑袋打听这个巴结那个。反倒是这乡野郎中,懂得知道得越少越安稳的道理。”
徐妙云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啊,他连诊金都不多收,只说治病是本分。”
“更难得了。”徐达起身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花香涌进来。“这样的人放在哪儿都是凤毛麟角。尤其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猜到我们身份不凡后反而退避三舍,说明他不仅聪明,更有风骨。”
徐妙云指尖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她慌忙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擦拭。
徐达假装没看见女儿的失态,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
“这是北平送来的雪山参,你改日带去给马大夫,就说是我谢他指点你算学。”
徐妙云接过锦盒,冰凉的檀木触感让她稍稍镇定。“父亲似乎很欣赏他?”
“欣赏,也佩服。”徐达负手望向窗外月色,“在这世道能守住本心的人不多。他若生在乱世,必是嵇康那般人物。”
这话说得重,徐妙云心头一跳。
她自然知道父亲从不轻易拿古人作比。
夜风渐凉,徐达关窗转身。“妙云,为父有句话你要记住。”
“女儿听着。”
“马大夫这样的性子,越是看出你身份贵重,就越会敬而远之。”徐达目光如炬,“你若真对他……咳,总之强求不得。”
徐妙云耳根发烫,攥着锦盒的手指微微发白。“女儿只是钦佩他的医术。”
徐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进宫请安。”
……
回到闺房,徐妙云让春桃备了热水。
氤氲水汽中,她望着铜镜里模糊的面容,忽然想起马淳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
那样一个人,明明有通天的手段,却甘愿窝在小村庄里。明明猜到了自己等人身份不凡,却连诊金都不肯多收。
春桃进来添热水,见她发呆,小声提醒:“小姐,水要凉了。”
徐妙云这才回神,慢慢解开发髻。青丝垂落,遮住了她微红的脸颊。
“春桃,你说世上真有人不在乎功名利禄吗?”
小丫鬟歪着头想了想:“奴婢见识浅,只觉得戏文里的神仙才这样。”
徐妙云轻笑出声,掬起一捧温水。“可他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躺在床上时,远处传来更鼓声。
徐妙云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点了灯,翻开马淳批注过的算学笔记。
那些字迹算不上好看,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
复杂的算题在他笔下化繁为简,就像他这个人,把纷扰世事都看得通透。
烛光摇曳,徐妙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推开窗,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四月特有的草木清香。
这样的夜晚,小青村的医馆里,那人是不是也独对孤灯?是在研读医书,还是在为哪个素不相识的病患配药?
她想起今日离开时,马淳站在医馆门口的样子。
青衫落拓,身后是简陋的茅屋,却比京城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宇更让人挪不开眼。
“小姐?”春桃揉着眼睛进来,“您怎么还不睡?”
徐妙云合上窗,吹灭了蜡烛。“这就睡。”
黑暗中,她把锦盒紧紧搂在怀里。雪山参的冷香透过檀木,让她想起那人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那样的一个人,就像父亲说的,越是明白彼此云泥之别,就越会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