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问的是谁?”在如此反问的时候,康拉德·科兹明显没什么兴致,“我当然猜得出你们到底是在用‘珀伽索斯’这个名字在指代倒在那边爬不起来的谁,但你到底是想要打听最近才认识的这一位,还是亿万年前你曾经服侍过的那位呢?”
——就算这个快乐的精神病人显得没什么兴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成功搞到了别人的心态。这句话当中隐含的意义令如坠冰窟的阿库尔多纳一时间卡在了原地,于是,科兹又能把精力更多地放到他更感兴趣的部分上了:
“你们有沟通手段。”他对着两位钢铁勇士重复,“你们甚至很可能保留有移动手段。我真的对此非常感兴趣。你们真的不能把这些珍贵有用的渠道借给我吗?”
这就是相当直白的威胁了。对于任何一个原体来说,以轻声细语的调子来塑造压迫感都并不困难,而对于午夜领主原体来讲,他更是能轻易在当中混杂一些令人感到恐惧的暗示。即便没有藤丸立香的示范,他也早已经在本能间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的一举一动来操控与他面对面交谈的凡人,甚至阿斯塔特的情绪。同样意识到这片建筑群并不稳定的科兹也并不想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说服其他人上,但现在,至少他懂得该拿出至少两句话的时间,短暂地尝试一下了。
这毫无疑问是个显著进步,但很可惜,唯一那个可能会因见到这种进步而感到欣慰的人正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实在没有余力对任何事情产生任何正向的情感了。与之相对,藤丸立香听了这话之后,反在疼痛、晕眩、恶心等等负面的感受当中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变回一个健全人,跑过去痛击这个过于精神了的精神病的膝盖。
但现实是,她只能可怜兮兮地被迫缩在洛特的怀里,相当艰难地挤出一句只比气若游丝稍微响亮那么一丁点的:“闭嘴!”
“唔,是的,我当然没忘了你。”在听见这点小小的斥责声之后,科兹才重新把自己的目光转回到藤丸立香身上——并且很显然,在这么做之前,他确实没想起来自己身边的这么个人竟然沦落到了需要其他的谁照管的地步,“我猜阿库尔多纳能带你回到你的小船上去,然后你就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他虽然在句子里用了虚拟语气,但态度上可完全是非常笃定没人会反对的意思。被再一次点到名的阿库尔多纳如梦初醒,勉力把自己的视线从稍远处倒着,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珀伽索斯身上拔出来,那张还沾着血的面孔上流露出明显的茫然和无助——一种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优秀到堪称传奇的战士脸上的表情。
那个阴魂不散的问题再一次萦绕在了他的意识之上:在珀伽索斯或者他真正的基因之父,以及藤丸立香之间,他到底该选择谁?
这种二选一可一点都不好笑。正如他之前对桑托所说的,不要测试人性——当他自己被迫一次又一次地站上这种拷问心与灵魂的岔路口的时候,他也同时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正视起一个事实:他对帝皇与人类的忠诚,确实没有那么完美。
眼下的选择甚至比珀伽索斯与藤丸立香之间并未真正发生的指挥权之争更加令人痛苦,因为这是绝对没法用“女士还挺好说话的,我可以劝她一起来听从您的指挥”这样的话术混过去的。理性上,阿库尔多纳知道,就算他是个药剂师,面对一个原体,他也大概率没法为珀伽索斯提供任何等待自愈之外的帮助。他是否跟在对方身边这个要素,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下,都对最终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身负重伤的藤丸立香是更需要他的那个人,能不能及时得到医疗照护的因素会极大地影响她的生还概率——但这仅仅是理性上的思考。加入了感情的因素之后,他实在没法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的话,他应当也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对于阿库尔多纳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来讲,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做出正确的决定”这一点,就已经证明了他意志上的瑕疵。存在于堤坝上的已知裂隙尚还微小,可也足以让凤凰长子感到心神不宁:如果我在生时活得足够久,是否还能在整个军团都逐渐堕落的过程中保持清醒?保持我自己的立场?和维斯帕先、德米特里或者塔维茨,以及其他数不胜数的忠诚血亲那样,坚定不移地维持住自己对“对与错”的认知,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种念头已经纠缠了他有一段时间:从珀伽索斯向他提出那个被他成功混过去的问题之后就开始了。即便在意识到那个问题的出现很可能不是出自珀伽索斯的本心之后,这些阴郁的想法也并没有削减。他还没有跟任何人吐露过这些——当然,他也不能这么做。但很奇妙的,藤丸立香就好像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一样,向他发来了一段姑且可以转移问题核心的念话:
“珀伽索斯会和我们一起走。”她在意识层面上听起来也不是特别好,“我会想办法让康拉德放弃他那个原体聚会计划,并且让他帮忙把珀伽索斯一起搬回去——”
“不,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计划!”科兹陡然间出声反驳,以证明作为同样接入了同一个契约频道的受肉英灵,他完全听得见这些发生在意识层面上的沟通,“我的兄弟可以照顾好他自己的。虽然他确实在经历一场意识领域当中的战争,但这可是一个凡人小姑娘都能成功从中胜出的事。作为原体——不论是哪一个,原版的还是克隆体——如果我的兄弟做不到的话,死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知道这一点之后选择嘲笑他一辈子!”
藤丸立香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很明确地表露出了“你们是不是有病?”这个意思。接收到电波的科兹相当不满地抱起双臂来,理直气壮地回应:“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原体的一辈子可是很长的。”
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但现在这么干实在不合适。不论是重新沉寂下去的藤丸立香,还是重新开始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的科兹,都很自然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阿库尔多纳,带她回船上。”叛乱军团的原体向叛乱军团的阿斯塔特如此下令,“至于你的不知道哪个父亲,我会在从这两个小东西肚子里掏出我想要的一切信息之后,想办法保证他也能全须全尾地回去的。”
他回头多看了一眼珀伽索斯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躯壳——其上的伤痕本来自于藤丸立香施展的幻想崩坏,但不论怎么看,那些在经历过这么一段时间之后,都至少应该止血结痂了的伤口还是太新鲜了一点。毫无疑问,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阻碍着那具身体本就具备的愈合机能,甚至于,还在对其造成新的伤口。这景象让科兹莫名迟疑了一下,难得地显出了一丁点心虚的表情,随后重新以恢复了理直气壮的语气,更改了自己的表述:
“至少,他回去的时候应该还能保证自己四肢健全。”
被如此这般地关注着的珀伽索斯不怎么好。当然,被某种意义上来讲同样如此这般地关注着的福格瑞姆,相比之下更加不好。
虽然说在这个意识领域当中,康拉德·科兹作为莫名插入进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明确做出了“不管是谁在这场争斗当中胜出,都依然是我的兄弟”这种象征着中立态度的表述。但众所周知,除开一些当事人因为不知道或者难以判断事情的全貌而被迫保持沉默情况之外,绝大多数由插入异常冲突之内的人所自称的“中立”,都只是“我要冠冕堂皇地开始拉偏架了”的起手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