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晃一晃手中的胭脂盒,强颜欢笑:“我来给玖姐姐送这个。”
“唔,好闻!”玖儿居然露出极其满意的表情,“是迷迭香的味道!”
“你出来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少姝央告。
“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妥,生为狐族,本就是狐岐山身体的一部分,来于斯,归于斯,恰是族人的宿命。”玖儿淡然的声音里听不一丝情绪,仿佛述说着尽人皆知的道理。
少姝实在受不了,动起手来,毫不怜惜地将一向喜爱的金簪草连根拔起,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很快地,金簪草状如小伞的洁白种子飞舞的到处都是了,像一团团白色的雾,遮蔽了本就不清的视线。
心头被一股莫然的恐惧紧紧攫住,少姝不管不顾忌,仍在锲而不舍地挖掘。
“唉,”玖儿悠长的叹息声传了上来。
一睁开眼,发觉脸上犹有泪渍,少姝茫然地坐起身,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抬起手,发现胭脂早已不见……
早上起来,少姝仍旧提不起什么精神,怕母亲操心,也没有跟她谈及梦中情境,一上午不管做什么都懒懒的,在母亲打中觉的当儿,终于还是步出院门,在大宅里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
“是少姝吗?快入来吧!”慢条斯理的招呼声传来,少姝这才抬起头,猛然发觉,刚才走过了正房的院门,恰巧被阿婆瞅见了。
(入来:在介休方言中,“入”字与“进字的应用分得十分清楚,很少混淆使用。例如外地人常说:“你进家吧”、“请进”、“进我家坐坐”等,而介休人则会说:“你入来吧”、“请入”、“入俺居所坐坐”等。在古代汉语中,入字是将由外到内的意思,它和出字是相对应的,如大禹治水中的“三过家门而不入”或“量入为出”等,同是一个含义。本土老年人讲话更是如此,原生态语腔非常浓厚,虽然保留了很多原汁原味的古汉语发音,但是他们习以为常,并不自觉。)
“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咱们小少姝遇着什么难事了吗?”阿婆拉起她的手便往屋里去。
“没有没有!”少姝坚决摇头,嘻嘻笑着,反手搀扶起祖母来。
“哦?”郭太夫人的灼灼目光依旧顽固地在孙女的脸上寻索了一圈儿,然后嘱她道,“有什么事一定不能闷在心里,说出来,有家中大人们帮你解决!记住啦?”
“我记住啦!”少姝大声应下,心里暖暖的。
郭太公见少姝来了,也分外高兴:“这就对喽,原先在山上我们够不着,眼下如此近便,小少姝记得常来陪着我们聊聊天才好!”
少姝有些羞愧,近日来向长辈问安也多是走过场,不禁面上一红,学着祖父的口气回答:“小少姝光顾着自己玩耍了,实在该打!”
“瞧这孩子,说什么呢,”郭太公乐呵呵,“快过来坐下!”
“阿翁近来身上大好了,气色也较先前红润!”少姝关切地打量祖父。
“少姝哪里会晓得,大病初愈之际,会生出一种再世重生的恍然。周围的人与事无故平添了几分陌生疏离,待阿翁下了床榻,老腿颤巍巍再度迈出房门的时份,心中所受的震荡,要大大地超出喜悦。”一脸于思的郭太公向孙女道出实情。
相比年纪轻的人而言,长辈们对生关死劫的感悟要更多,也更深刻,想起阿翁上回病倒的情状,少姝犹有余怖,嘴上却还在宽慰老人家:“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挺过来就有好事!”
太夫人极之赞同:“咱少姝说的对,这回你过寿,终于得见盼了大半辈子的小葫芦,个个青翠新绿,可喜可贺,这才叫一病新生哇!”
“阿婆讲得有趣,您惯来达观,思量别具一格。”少姝开心起来,又将挂在腰间的小葫芦取下,拿给阿翁阿婆把玩。
“少姝大了自有体认,苦楚与新生本为一体,有苦趣,自然也有乐趣的呀。”太夫人笑着将小葫芦递给夫君。
郭太公接过来,转着摩挲了两圈,喜色难抑,叹一声:“少姝可知?阿翁我呀,是怀着何等心情熬到这一天的,一言难尽,这要感激上天垂怜。”
少姝笑问:“当年有道先生亲自种出来的小葫芦,和这个长得像吗?”
“一般无二!”郭太公斩钉截铁地肯定,眼神中燃起冀望,“有了它,咱们华岩馆定会后继有人。”
接着,老人又絮絮说起了有道先生的往事,其实少姝听过不止一次,但她没作声,还时不时地应声配合,叫阿翁越说越起劲儿。
在祖母眼里,她像变回更幼年承欢二老膝下的举止模样,善于倾听的小娃总爱呼扇着浓密睫毛连连追问“后来呢?”,实足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