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疑惑阿政为何一直向她讨要羊奶的老妇在看到瘦小的琇莹时,已经明白了。 她动了恻隐之心,停下了哭泣,从屋里中端出了本该留给自己小孙子的小半碗羊奶,她走到琇莹的身边,将羊奶递给他。 琇莹看见阿兄浑身的伤痕和那碗已经放凉的羊奶,顿时眼泪流得更多了,他口齿含糊着。 “不要,她坏,伤你。” 阿政知道这是嗟来之食,将他和幼弟当成狗一般,觉得可怜了便给一口吃的,不高兴了就给他们一脚。 他竟然将这种行为认为是老人心善,他太愚笨了。 纵使他现在对这群人心里恶心气愤得不行,甚至气得眼尾通红,可仍冲着琇莹笑,忍着痛将奶推给了他,他还没有忘记来的目的,一点也是好的,一点琇莹就能多活一天。 他从刚才更加坚定琇莹要好好的,活着比一切都强。 他咳嗽着,尊严不值钱的,尤其是他们的。 形势早就变了,现在的他们就连活着都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乖,琇莹,喝了它。 他用眼神示意。 可一向乖巧聪明的琇莹没有接,他摇头。 “不吃,你不伤。” 如果不是我要喝奶,你就不会出来,也不会受伤。我不想你受伤,不想失去你。 他牵着阿政的手,用自己脏兮兮的脸轻轻蹭了蹭他青肿的脸,豆大的泪水滴在阿政颈项。他太难过了,眼泪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止过。 阿政忽然想要流泪了,被那群人用石头砸时,他没有哭,他只是反击,一心想着以后搞死那群人。被人扑倒在地时,他没有哭,他甚至在冷静的想着说什么可以逃过这一劫。 他不是母亲口中的天性凉薄吗? 母亲错了,她薄凉,而他并不。 他是正常的,他不怨恨老妇,只是觉得世道不好,乱世战火,身不由己罢了。 可他不怨恨,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会伤心。 他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记得周遭所有人的恶心面容,记得今日的血。 记得他幼弟脸上的伤,痛哭,和小心翼翼挨蹭的力量。 原来他付出了感情,也不会被抛弃。 琇莹只是养了七八个月,就知道他不喜欢不整洁见别人,会替他从发间取石子。原来会有人会因为我去记恨一个人,喜我所喜,恶我所恶,他在乎我。 他才不薄凉,抛妻弃子的阿父是,责怪无知幼子的阿母是。 他不是。 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地上,沾上灰尘。 琇莹伸手去替他擦,其实一点章法都没有,只是一昧的轻抚泪痕,他的手心是血,用手背在擦。 为什么兄长会突然哭泣?他想不太清楚,然后他看到了老妇。 她吓到兄长了吗? 他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脾气,将那一碗羊奶踢翻了,奶液流了一地,他凶巴巴的喊道。 “走!你们坏!” 不要,哪怕今日他就死,也不要! 他不知道廉耻尊严,他只想咬碎这群人,他不会吃伤害过他阿兄的人给的东西,只想撕了他们。 那老妇气不打一处来,端起羊奶碗离开了,临走还对他咒骂道,“秦人的狼崽子,好心喂了狗,若不是看你可怜谁舍得给你!” 琇莹不理会她的咒骂,挡在阿政面前,依旧凶狠地盯着所有人,倔得很。 阿政也强撑起满身的伤坐了起来,他撑着琇莹,也是目光阴沉。 就这样吧,不要了。 他的幼弟不要,那就不要! 他们俩个几乎同步,一身是伤,一起面向身边的一群大人,脸上全是无畏。 无惧无畏,不就是死吗? 其实都不过是强撑着罢了,琇莹太小了,失血过多加上奔波已经让他开始眩晕了。 但他就是死撑着,不肯倒下。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直到一道声音传来,来人须发皆白,头戴冠,穿着一身儒士的衣服,腰间佩宽剑,上前查看起琇莹的状况。 是那个帮我上了药,抱我走了好久的老先生啊。 琇莹的凶狠表情收了,他顺着力道扯了扯老人的衣袖,用另一只手指着兄长的方向,眼中带着乞求。 “求您。求求。” 然后艰难的扭头望着兄长,不停的眨眼克制昏睡的冲动,他还没向兄长道歉呢。 他真的一点也不乖,不听兄长的话,好怕兄长不要他。 可他只能看到兄长阴沉的目光下红通通的眼眶。 兄长从来都没有哭过,都是因为这些坏人。 阿政摸了摸幼弟己哭的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伤痕,高昂起头颅。 “抬起头,不必相求,求生不是错,出生不是错,你我无错,无人可以让你我低头。” 琇莹不懂,他趴在地上,还在扯着荀况的衣袖。 “救他,求你,帮帮他。我会报答。” 阿政不动,制止琇莹的动作,“琇莹,不准低头!” 荀况摸了摸琇莹的脑袋向他点头,然后轻叹一声询问阿政。 “你还那么小,他也那么小,若再拖着,便是一起死在这里。你甘心吗?你死了亦要让他陪你吗?” 阿政满面青紫,撑着身体的手臂微微颤抖,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他依旧满身傲气,目光阴沉,蔑视着所有人。 “你是要我去向以强凌弱的他们道歉吗?那不能够,我未做错,决不道歉。今日我死,琇莹相随。琇莹若死,我也不独活!” 烈性过了头,倔犟过了头。 但是琇莹却好像听懂了,他不求了,乖乖跟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