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墨一把攥住那皂隶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带路!去县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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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县狱,深藏在县寺后巷最阴森的角落。高墙厚壁,狭窄的通道终年不见阳光,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屎尿臊臭和绝望的气息。
张屠“自尽”的号房在最里间。门板洞开,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呕吐物和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穿着狱吏皂衣的粗壮身影悬在房梁上,脚下倒着一张矮凳。绳子是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粗短的脖颈里,舌头吐出老长,面部因窒息而紫胀扭曲,眼珠暴突,残留着死前的痛苦与……惊愕?
县丞田不礼已经在了。他站在门口不远处,眉头紧锁,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掩着口鼻,似乎被这气味熏得极不舒服。狱掾(主管狱卒的小吏)和几个当值的狱卒垂手肃立在一旁,个个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
“郑令史来了?”田不礼看到郑墨,声音透过手帕显得有些闷,“唉,真是……家门不幸!竟出了这等事!张屠此人……本官平日观之尚算勤勉,怎会……怎会行此糊涂之事!”他语气沉痛,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郑墨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郑墨没有理会田不礼的“沉痛”。他径直走进号房,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直冲脑门。他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现场。
尸体悬在梁下。脚下的矮凳倾倒,位置……似乎有些过于靠近墙边?张屠体型粗壮,若真是自缢蹬倒凳子,凳子倒地的位置应更靠近尸体下方正中。但这凳子,却歪斜着紧贴着墙根。
地上有呕吐的秽物,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旁边倒着一个空了的陶制酒壶。
郑墨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摊秽物。除了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和酒液,似乎……还混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深灰色的粉末?颜色与张屠皂衣的葛麻颜色接近,但质地更细。
他不动声色地用小刀刮取了一点粉末样本,用麻布包好。目光随即移向尸体。张屠的双手自然下垂,指甲缝里……很干净?一个刚刚“自缢”的人,临死前难道没有挣扎?没有抓挠脖颈上的绳索?
郑墨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深陷皮肉的麻绳勒痕。纹理清晰,力道深重。但……在勒痕靠近耳后的位置,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方向不太自然的皮肤皱褶!不像是绳索单一方向紧勒造成的,倒像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套住,再猛然向上提起时,绳索边缘在皮肤上短暂滑动、刮擦留下的痕迹!
他猛地抬头看向房梁。悬挂绳索的位置,灰尘有被明显擦蹭的痕迹。但……那擦蹭的轨迹边缘,似乎也沾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深灰色粉末?与地上呕吐物旁的粉末如出一辙!
“畏罪自尽?”郑墨缓缓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他转向门口的田不礼,目光锐利如电,“田县丞,张屠所犯何罪?所畏何罪?卷宗何在?验尸录何在?”
田不礼被他这咄咄逼人的目光和连珠炮似的诘问刺得眉头一跳,掩着口鼻的手帕下意识地攥紧了,脸上那沉痛的表情几乎挂不住:“郑令史!你……你这是什么话!张屠自戕,尸身尚温,本官也是刚接到禀报!何来卷宗验录?至于他是否……是否与杜家之事有关……”他语气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严厉起来,“此事尚无定论!郑令史切勿妄加揣测!当务之急,是妥善处理张屠后事,安抚狱中人心,莫要再生事端!”
“妥善处理?”郑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扫过张屠那悬在梁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下吏身为令史,掌一县刑名。狱吏横死当值之所,死因蹊跷,岂能一句‘畏罪自尽’便草草了之?按秦律,凡非理死者,必当详查其由,验明正身!否则,便是渎职!便是纵囚!”
“秦律”二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田不礼耳中。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方素白的手帕几乎被他揉碎。他死死盯着郑墨,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怒、忌惮,还有一丝被逼到墙角的阴鸷。周围的狱掾、狱卒更是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恨不得缩进地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从县狱狭窄的通道深处传来。
“走水了!走水了!快!库房那边!”
“快救火!”
浓烈的、带着松脂和纸张燃烧特有气味的焦糊烟味,猛地从通道深处汹涌灌来!那味道,与杜家前厅的“鬼火”残留、与马厩墙角埋尸点附近的焦土气息,如出一辙!
郑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库房?!县狱的库房?!那里存放着什么?
他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一名狱卒,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利箭,朝着浓烟最深处、惊呼声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
身后,田不礼那张白净的脸在升腾的浓烟中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片死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仿佛被那致命的焦烟扼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