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妻子的呼喊,方文迷迷糊糊醒来。 闵邦任。 自己的高中同学。 当初从南苑航空到上海,曾经想找过他。 可当时在中华航空做飞行专员,成天都在机场,也没有上海的人际关系,一直没有联系上。 后来一二八事变,炸了日军的军舰,就更没机会去市区了。 也就是一个月前,才获得联系,可自己忙着炸弹工厂的事情,一直没空。 没想到人家自己过来上门拜访了。 老同学,礼数上不能少,方文立刻起床。 “他现在在哪?” “在客厅,你先洗漱更衣,外面有春草秋菊应付着呢。” 方文点头,起身接过妻子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随又拿起牙刷牙膏。 牙膏是‘中华社’出品的三星牌牙膏,也是目前国货之星。其出品公司中华化学工业社在牙膏、蚊香、香皂多方面出击,以低价优质打败了洋货,成了目前国内最大的民族化工企业。 方文当然是要支持国货的,是以家里用的牌子都是中华社出品的‘便宜’货。 有多便宜?就拿牙膏来说,三星牌牙膏2角大洋,美国货丝带牙膏就要7角大洋,质量和香味上却差不多。 刷完牙,方文脱下睡衣换上外套,离开卧室。 他一进客厅门,就看见一位年轻男子正经端坐。 “闵邦任。” 男子闻声抬头,看见方文惊喜起身:“方文,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副摸样。” “你也是啊。走,我们出去聊。”方文笑呵呵回道。 两人出门,来到那家经常去的小酒馆,在靠窗的老位置上坐下。 点了些下酒菜,一壶温过的绍兴黄酒。 杯酒下肚后,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闵邦任感慨:“那年我们从嘉兴一起离家外出求学,我十七,你十八。说好了一起北上,但我胆子小临时变卦去了上海。你不会怪我吧?” “那有什么怪的,我们现在不是各有前程。”方文笑道。 “是啊。可一想到你现在,我就后悔。要是当初和你一起去,说不得,我也是个飞行员了。”闵邦任一口喝干,感慨道。 方文为闵邦任倒酒,“我也是机遇,对了,你现在干嘛?” “我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工作。”闵邦任回道。 “银行不错,是個好差事。” 方文点头,他从刘掌柜那里听过目前钱庄和银行的经营模式。 这年头也没有银行监管机构,只要有一笔资本金开立,然后找些大商家存储资金,再给熟悉的企业放贷,就可以形成资金流赚取息差。 而这家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更是小银行发展的典范。 他听刘掌柜说,18年前,这家银行资本金也就7万,从老板到员工一天到晚都在忙业务,拉存款、跑商铺工厂、找人放款。 能做到现在这么大规模,是因为它不和国外的大银行竞争,专门做大银行瞧不上眼的小额银行储蓄存款业务。 也正是这种与市民打交道的银行,让它累积了大量稳定储蓄客户,逐渐做大做强。 因此,方文才会说是个好工作,也不是应付言论。 闵邦任笑道:“还行吧。我毕业后一直干到现在,如今时局,有一个收入不错的工作,养活一家人也算是可以。” “那是。”方文点头:“工作上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说。” “还真有,我们银行开办新式的活期支票存款。老同学要是有兴趣,可以帮衬一下。” 原来这就是闵邦任过来的原因,方文表示愿闻其详,如果可以,肯定帮忙。 简单说,就是依托储户的存款,制定的一种不需要本人亲自前往银行的票据支取方式。 打个比方:方文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存了一笔钱,就可以获得一个支票本。 这个支票本,方文只要在上面签上特殊签名,填写支取金额,然后撕下那页随便给任何人。 拿着支票页的人,就能去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进行现金支取。 但这个过程中,必须有防伪和防偷用支票窃取资金的行为。 因此,用支票支取必须通过闵邦任的鉴定才能完成。 至于怎么鉴定真伪,以及是否是方文亲笔签名,这就有一些小秘密了。 签名的位置,以及书写特征,都有讲究。 闵邦任可以通过将支票进行特殊对折的方式看出是否伪造。 听完闵邦任的描述,方文点头。 这是早期原始的支票功能,在国外已经出现,国内却很少有。 可以做,有时候用支票支付会很方便,但不能存太多。 他同意道:“我不方便进城,明天会派人去银行存一笔款,你先给我支票本,教我怎么用,这样行吗?” “可以啊。”闵邦任从皮包中取出一个支票簿,交给方文:“这是还没有启用的,一共十张,票号都是连续的,如果存款成功,我就会启用这十张支票,你签字写上金额,交给别人,就能让他来银行支取。至于防伪字迹,我来教你怎么写。” 两人坐在一排,在酒桌上探讨其书写防伪字迹,过了阵,方文学会了。 接下来,闵邦任畅所欲言,聊起了方文高中时期的生活点滴。 这些都是方文没有的记忆,他很有兴趣的听着。 “那年,全国公议收回租界,我们还上街游行支持。你说光说没用,洋人都是欺软怕硬,只有打怕了他们才行,邀我一同去北平求学。” 闵邦任说着,伸手搭载方文肩膀上,宛如回到几年前的学生时代。 “嗯。”方文应声,给闵邦任倒酒,两人碰杯饮尽。 酒意正浓的闵邦任继续道:“我们一起去了南京,结果我遭了扒手,你和扒手扭打在一起,把钱抢回来,结果被划破了手臂。我当时怕极了,心想着,此去北上千里,无依无靠,怎么生活,便露了怯。对不起,那天我不该丢下你一个跑回上海。” 说着闵邦任竟然哭出声来,酒精麻醉下,他吐露真情,情真意切。 方文轻拍闵邦任,安慰道:“没事,莪早就忘了。” 他是忘了,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些记忆。但通过闵邦任的话,方文也了解了自己以往的经历。 18岁的少年,在同伴离开后,独自一人踏上征途,并不容易。 .......... 喝得大醉的闵邦任最终被方文叫人送回了市区。 第二天,方文便派人带着现洋去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存了3000大洋。 有了那笔款子,手里的支票页可以使用。 这种便捷的取款方式,可以轻松将现金转移给他人,在上海滩很是方便。 现在,还有一个人,也该见见了。 六妹的老师。 那位因为上街进行抗日宣传而与日本人产生纠纷的中学教师。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如果只是普通爱国人士,倒没啥。 可要是与地下党有关,自己都是可以借他与那边建立联系。 如今正是国民党第四次围剿的紧急时刻,如果能够与地下党建立联系,就能将需要的物资以空投的方式支援苏区。 想到这里,方文询问妻子。 “明珠,六妹的老师现在怎样呢?” “他保出来后,身上有伤,送到医院医治,这会应该是好了。” “你派人去医院看看,要是好了就接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好的。春草,你过来。” 因为方守信父子去湘西,家里只剩下两个丫鬟可以用,进城的事情只能让她们去做。 方文还有点担心她们找不到路。 结果证明这种担心完全没必要,从小跟着邝明珠的两个丫鬟,做事麻利,也经常外出行走,并不比顺子差。 春草上午出去,中午就将人带了回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六妹。 显然,是六妹在医院照顾他,还有了些情愫。 方文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没表现,毕竟六妹是二房所出,轮不到三房管。 他低声对邝明珠说:“你带六妹出去,我和他单独谈。” 邝明珠点头,含笑走向六妹,邀请其观看家里养的小猫小狗,六妹欣喜出去。 人都走了,就剩方文和那位。 方文出声问道:“老师贵姓?” “免贵姓刘,字仕杰。”脸上还有点淤青的刘老师回道。 “刘老师,出事的时候我在欧洲,也就是上月才回来,对你们的事情还不太了解,能否说明一下。“ “可以。那天我们上街做抗日宣传,学生们正准备表演大合唱,结果那位日本商人就冲了过来,将宣传用的条幅撕毁。我们就和他理论,结果人刚围过去,他就倒在地上,说我们打他。” 听完刘老师的话,方文出声道:“日本人连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确实可恨。刘老师这次出来,准备干什么?” “学校那边已经将我辞职,我准备另找工作。” 交谈到这里,方文心中纠结。 该怎么问呢? 总不能直接说,喂,你是不是地下党? 如今的上海,国民党对地下党的抓捕已经到了公开化的地步,那三个字可以说谈虎色变。 要是刘老师不是地下党,甚至没有关系,自己一问,还漏了口实。 一旦有通共的罪名,泰山航空这个家业是保不住的,多的是人想要瓜分这个蛋糕,自己计划的一切也全都泡汤。 就在方文纠结时,对方却开始主动。 “方总经理,我钦佩你的抗日之举,愿意为你做事,可以吗?” “你想来泰山航空?”方文惊讶。 “是啊五哥,刘老师学校的工作没有了,你就帮帮他把。”从外面进来的六妹也帮忙祈求道。 安排一个人在泰山航空工作,很简单。 方文想了下,同意了:“那好,明天就入职,你去票务公司上班,我让人带你,那边的工作很简单。” 刘仕杰摇头:“总经理不用照顾我,我可以在机场工作,什么都行。” “你不愿意去票务公司?” 方文再次感觉意外,票务公司那么轻松他不干,却想在机场工作。 机场的工作只有一些力气活可以直接上手,比如加油工和保安。 其他的都需要培训才行,方文也不放心让一个生手去做。 这时,六妹在一旁帮腔道:“五哥,刘老师愿意吃苦不更好吗?他肯定是不想看到上海滩的腐臭生活,才会做这种决定的。刘老师,你说对吗?”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刘仕杰非常认真的表态。 对于这种有些异常的表现,方文心生警惕。 他可不是六妹那种恋爱脑,喜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还能帮忙脑补解释。 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想要进入泰山航空? 他是什么身份?国民党、地下党、日本人、还是普通爱国者。 方文心中猜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同意了。 ........ 同意了刘仕杰的工作,方文直接将其安排在泰山航空员工宿舍居住,六妹则留在家里和她嫂子住。 第二天,方文带着刘仕杰来到公司。 在总经理办公室内,方文让刘仕杰等着,出去叫来行政中心的副主管。 方守信不在,目前行政中心就由他来管理。 方文让其进办公室,当着刘仕杰的面问道:“现在除了票务公司,还有哪些职务空缺?“ 行政中心的副主管回道“泰山航空目前空缺的职位有武汉机场那边的无线电调度员,南昌机场缺夜班保安以及加油工........。” 等副主管说完,方文看向刘仕杰:“你想做什么工作?” “我就待在上海机场行吗?”刘仕杰问道。 “也可以。”方文想了下“那你就做机场巡检,你先回宿舍,安排好了,我会让人来带你上岗。” 机场巡检一听就是不错的工作,刘仕杰开心的走了。 等起离开,行政中心副主管不解问道:“总经理,我们没有机场巡检这个职务啊?” “就是检查机场卫生环境,你去安排,对外就叫做机场巡检懂吗。” “懂。我这就去安排。” 副主管出去了。 方文却在办公室内思索。 因为炸弹工厂的事情,方守信和方顺还有孙德彪都过去了。 孙掌柜也为了青霉素实验室的事情,武汉和北平两头跑。 潘家峰要跑航线,还要管理航班工作排班。 邵思慎专职教学,又手脚不方便。 自己能用的人只有霍华德了。 他离开办公室,去机场维修机库那边,找到霍华德,低声交代一番,并且给了他一张纸条。 随即,霍华德乘坐机场交通车前往上海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