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暗礁丛中的私铸坊里,贼首李三娃盯着新出炉的假币破口大骂:"奶奶的!又废了二十套模具!"他抓起枚真币,罐纹的毛边在掌心刺出红印,"涂山的匠人是不是长了七双手?怎么每枚币的凸点都不一样?"喽啰阿三捧着残次品凑近,假币的凸点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头儿,他们根本没模具,全靠手工凿刻,"他指着真币边缘的细痕,"这是握刀时虎口发力的颤纹,咱们的模子压不出来。"
军师蹲在角落研究验银石划痕,忽然叹气:"就算仿得了形,也仿不了神,"他晃着手中的假币,"涂山币的银质透亮,是因为提纯时加了汶川的朱砂,咱们没这矿脉。"李三娃踹翻铅桶,铅块滚落的声响惊飞了岩洞里的蝙蝠:"那就抢矿!"阿三却摇头:"涂山的矿洞有护矿队,比官军还狠,上次去的弟兄,回来时每人兜里揣着枚新币——说是周官爷让带给咱们的‘见面礼’。"
涂山工坊的打更人敲响二更鼓时,老周正在教阿福辨认不同来源的碎银:"汶川的碎银带着青稞酒气,"他闻着手中的银锭,"成都的带胭脂味,滇南的有海盐涩味。"阿福忽然想起码头的盲眼阿婆:"师傅,阿婆说真币的凸点能摸出家乡的味道。"老周点头,刻刀在模具上落下,这次是青泥岭粮罐的补丁纹:"每个匠人刻纹时,想的都是自家的陶罐、米缸,所以每枚币都不一样。"
陈墨抱着新算好的火耗率来找林宇,账册上的曲线终于平稳:"大人,火耗率定在一成,返半成,"他指着关键数据,"既覆盖成本,又让百姓得利,这是最稳的平衡点。"林宇望向工坊外墙,那里新刻了块"火耗永一成"的石碑,字迹由老周用铸币刻刀凿成:"当年太祖铸洪武通宝,火耗无定例,百姓苦不堪言,"他的指尖划过碑上的凹痕,"咱们定个死规矩,让百姓看得见、摸得着。"
五更天,老周和陈墨站在工坊门口,看着第一辆载着碎银的牛车驶入。车辕上绑着码头百姓送的锦旗,"足色足信"四个大字在晨光中闪烁。陈墨忽然指着江面:"您看,"远处的货船上挂着新币串,"连船家都用咱们的币当导航记号,说银光照着的水路,暗礁都绕着走。"
老周摸着门环上的新币装饰,凸点硌着掌心:"陈大人,火耗不是数字,"他望向渐渐苏醒的码头,"是匠人的手、百姓的眼、官炉的心,三者拧成的绳。"陈墨点头,忽然想起在码头看见的场景:有个孩童将新币贴在母亲的药罐上,说这样病会好得快——原来在百姓心里,火耗返的不是银,是活下去的盼头。
当第一缕阳光染亮锦江,老周走进工坊,新的熔银炉已经沸腾。他将昨夜收的碎银倒入炉中,铅杂燃烧的青烟升起,却掩不住银料的白光。陈墨的算盘又开始噼啪作响,这次算的不是火耗数字,而是百姓们眼中的希望——那些在火耗中流转的银钱,终将像谷雨时节的雨水,渗入蜀地的每一寸土地,让被假币荒芜的信任,重新长出茁壮的禾苗。
晌午时分,林宇收到成都传来的密报:蜀王府的长史已默许涂山币在辖区流通,火耗率成为新的收税标准。他将密报递给老周,老人却盯着上面的朱砂批注:"长史说,涂山的火耗是‘看得见的官声’。"老周忽然笑了,笑声混着炉中银浆的轰鸣:"官声不是印在纸上,是铸在币上,刻在百姓心里。"
陈墨整理着堆积的账册,发现每本账册的扉页都多了行小字,是老周用银粉写的铸币口诀:"火耗一成,民心十分"。他忽然明白,所谓匠人心机,从来不是精于计算,而是懂得将百姓的每一分信任,都熔铸进沉甸甸的银钱里。
暮色再次笼罩锦江时,工坊的炉火依旧旺盛。老周看着新铸的火耗返银币,凸点在烛火下投出陶罐补丁的影子——那是千万个家庭的生活印记,是匠人们用汗水守护的人间烟火。火耗背后的玄机,从来不是复杂的算法,而是官与民、匠与商之间,那份对"足值"的共同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