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雨薇看着她这副样子,难得没有呛声,反而语气缓和了些:“我理解你害怕,但是说句实话,你想劝我哥转业,希望真的很渺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哥跟我们不太一样,他是从小在大院里听着军号声长大的,爷爷、爸爸都是军人,他骨子里就认定那是他该走的路,那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那是他的命,你让他脱下那身衣服,等于否决他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黄初礼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我就只能一直这样提心吊胆下去吗?”
孙雨薇耸耸肩:“不然呢?除非他自己想通,但我觉得难,他那个人,轴得很,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我说,你还是想开点,放平心态,嫁给他那天,你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了。”
“放平心态?”黄初礼忽然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或许可以试着慢慢适应,慢慢接受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如果有了孩子呢?”
孙雨薇被她问得一怔,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试探着问:“你真的有了?”
黄初礼闭上眼,摇了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在我没有确定能给孩子一个安全稳定的家之前,我甚至害怕知道答案。”
孙雨薇沉默了,第一次在面对黄初礼时,感到一种无言的沉重和一丝同理心。
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而此刻的病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沈梦关上门,直接坐在了儿子床边,表情严肃:“津年,妈昨天跟初礼聊过了,她也同意我的想法,你这工作太危险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谁敢保证?等你伤好些,妈就去找你们领导谈转业的事,以你的资历和功劳,转到地方上,安排个好职位绝对没问题……”
“妈!”蒋津年猛地打断她,因为激动,肩膀的伤口也因他急促的呼吸而阵阵抽痛:“您别去,我的事我自己决定,我不会转业的!”
“你自己决定?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沈梦又气又心疼,指着他的伤口:“这就是你决定的后果,你非要等到……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天,才后悔吗?你为初礼想过吗?为这个家想过吗?为你以后的孩子想过吗?!”
“我想过!”蒋津年情绪激动,猛地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可我的去留,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决定!”
“蒋津年!”沈梦气得站起来拦住他,看着他因疼痛而冷汗涔涔却依旧固执的样子,心痛如绞,脱口而出:“好!你去!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门,你就问问你自己!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梦想重要,还是初礼、是这个家重要?!梦想和初礼,你选一个!”
这句近乎残忍的逼问,让他的动作猛然僵住。
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无异是两难。
病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只剩下蒋津年粗重的喘息声和沈梦压抑的抽泣声。
他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答。
与此同时,黄初礼提着粥,刚到病房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了里面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
选一个?
梦想……和她?
巨大的不安一瞬将她笼罩,她不敢想象门内的蒋津年会如何回答,或者说,她害怕听到任何一个答案。
无论他选择哪一个,都意味着另一方将被彻底割舍,那将是无法弥补的伤痕。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也在这时,孙雨薇看出她的情绪不对,连忙拦住她的去路问:“你干什么去?”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正面冲突,尤其是被黄初礼撞见。
眼看病房里面的沉默持续着,那种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倾向于另一方的回答。
孙雨薇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把推开了病房门,笑呵呵的缓和着气氛:“哥,你这身体素质还真是名不虚传啊!刚取完子弹就能下床,我看你这伤好得也太快了点儿吧!”
她的突然闯入和咋咋呼呼的声音,让蒋津年和沈梦瞬间回神。
两人瞬间看向门口。
蒋津年因激动和伤口疼痛而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脸色难看至极。
沈梦则站在床边,脸上泪痕未干,带着惊愕和未消的怒气。
蒋津年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孙雨薇,落在了眼神慌乱的黄初礼身上。
看到她那双通红的眼睛,他立刻明白她恐怕已经听到了最关键的那几句。
他的心狠狠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席卷他的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想解释,可刚才沈梦的问题还浮现在耳畔,他自己也正被那无法抉择的痛苦撕扯着,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目光深深凝视着她,试图从中捕捉她的情绪。
黄初礼根本不敢迎接他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沉重和挣扎让她害怕。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视线慌乱地落在沈梦身上,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阿姨,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猛地转身,脚步凌乱地匆匆离去?
“初礼!”蒋津年急呼出声,下意识就要掀开被子追出去,却被肩胛处传来的剧痛狠狠拽住,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哎你别动!”孙雨薇赶紧按住他,眉头紧皱。
沈梦也因黄初礼的突然离开和苍白的脸色而感到一丝不安和后悔,意识到刚才的话可能被听了去,语气缓了些:“津年,你……”
“哥!你们刚才说的话,都被她在门外都听到了!”
孙雨薇忍不住打断沈梦,语气带着埋怨和急切,她看向因疼痛和心急而脸色更加难看的蒋津年:“哥,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你哪怕哄哄她也好啊!你那样沉默,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得多难过啊!”
孙雨薇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蒋津年的心上。
他何尝不想解释,不想哄她?可在那样的逼问下,在那个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的选择前,任何苍白的言语都显得虚伪。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答,一种连他自己都痛恨的无法两全的昭示。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太阳穴不断跳动着。
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弥漫开的,更加沉重冰冷的僵持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