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宴会厅里的任何物件，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阿四背上的林默，那只死死攥住口袋的手，五指间的骨节根根泛白。
不是他捏碎了什么。
是那枚金牌，在他握紧的瞬间，自行崩解了。
它没有化作金属碎片，而是爆成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暖而璀璨的金色光尘。那光尘没有四散，反而像拥有生命一般，穿透了风衣的布料，穿透了林默的皮肤和血肉，凶猛地、义无反顾地灌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啊——！”
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惨叫。
那是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解脱与愤怒的咆哮。
林默猛地仰起头，双眼依旧紧闭，但整个宴会厅，连同那七抹幽蓝的鬼火，都被一股更为庞大、更为古老的气息所笼罩。
墙壁上，张菁华投射出的、关于张小桃的记忆影像，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
如同被更强大的信号所干扰。
下一瞬，那面墙壁上的画面，被彻底覆盖了。
一幕全新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强行投射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那不是投影。
那是记忆。
是林默的记忆。
是一段被尘封了七十年的……真相。
时间，1937年。
地点，蜀地，峨眉金顶之下。
这里没有古佛青灯，而是一座深埋于山体之中的、巨大而冰冷的地下基地。墙壁由粗糙的岩石和冰冷的钢铁拼接而成，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味道，无数根粗大的、闪烁着电弧的线缆，像怪物的血管，从天花板垂下，最终汇入基地的正中心。
那里，矗立着一座造型诡异的、由黄铜与黑曜石构成的祭坛。
祭坛上，绑着一个少女。
她没有穿民国学生装，而是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披散，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惧。她的容貌，与悬浮在宴会厅半空的小倩，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一分活人的生气。
她就是小倩。
活生生的小倩。
祭坛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比现在的张菁华年轻了太多，但眼神里的狂热，如出一辙。
“数据稳定！精神链接即将完成！”年轻的张菁华死死盯着仪器上的数值，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千年的夙愿！长生的奥秘！今天，就在我们手中诞生！”
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同样穿着研究服的年轻人。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里没有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丝隐藏得极好的……悲悯。
他就是林默。
或者说，是七十年前的林默。
“张菁华。”年轻的林默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实验该终止了。她的精神力正在被核心吸干，再下去，她会死的。”
“死？”张菁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回头，眼镜下的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林默！你不懂！这不是死亡，是升华！是永恒！她的灵魂将与‘通灵核心’融为一体，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神’！而我们，就是造神的人！”
林默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祭坛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女孩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但在看到他时，那恐惧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再问一次。”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终止实验，放了她。”
“不可能！”张菁华咆哮起来，他指着祭坛，像个疯子，“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吗？从前朝到民国，数代人的心血！就为了今天！为了这个‘通灵核心’！它是完美的艺术品！而小倩，她天生就是最完美的‘容器’！她的灵魂，是启动这件艺术品的唯一钥匙！”
林默沉默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化作了决绝的烈火。
“你说的对。”
“什么？”张菁华一愣。
“它确实是艺术品。”林默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造型古朴的、刻着复杂纹路的黄铜令牌，那正是金牌的原型，“而艺术品，最美的瞬间，就是它毁灭的时候。”
话音刚落，他动了。
他没有冲向张菁华，也没有试图去解救祭坛上的小倩。
他转身，将那枚黄铜令牌，狠狠地按进了旁边一台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能量供给装置的凹槽里！
“不——！”张菁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发出惊恐的尖叫，“那是逆转阀！你会把整个基地的能量核心引爆的！住手！”
“轰！”
黄铜令牌与凹槽完美契合。
整个地下基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刺眼的红光从每一个角落亮起，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山腹。
“疯子！你这个疯子！”张菁华连滚带爬地朝着唯一的逃生通道跑去，“你会把我们都埋在这里的！”
林默没有理他。
他迎着那足以撕裂钢铁的能量风暴，一步步，走回祭坛前。
狂暴的能量撕扯着他的研究服，灼烧着他的皮肤，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着祭坛上因为剧变而陷入昏迷的少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活下去。”
他的声音，穿透了警报和爆炸的轰鸣，清晰地传进少女的潜意识里。
“忘了这里，忘了我。”
“找一个爱你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他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黄铜令牌，塞进了她的手中。
“如果……如果还有来生。”
“拿着它，来三济典当铺，找我。”
说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斩断了束缚着少女的锁链，将她推进了祭坛后方一条隐蔽的紧急逃生滑道。
然后，他转过身，张开双臂，坦然地面对着从基地核心喷涌而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白色光芒。
在被光芒吞噬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记忆，到此为止。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面墙壁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改变了。
小倩悬浮在半空，魂体前所未有地凝实。她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引路者，也不再是那个满心仇恨的复仇军团司令。她只是一个记起了全部的……女孩。两行清澈的、由灵体能量构成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
“原来……是这样……”
黑猫蹲在地上，全身的毛都耷拉了下来，金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撼。它活了不知多少年，从未见过如此决绝的……交易。
阿四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他看看背上依旧紧闭双眼的林默，又看看半空中的小倩，最后看看那个因为愤怒和惊骇而面容扭曲的张菁华。
“掌柜的……你……你上辈子是拆迁队的吗？”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