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县衙后堂临时充作医室的厢房里,一股子腌臢气冲天。靺鞨熊胆膏的腥臊混著葫汁金液的硫磺焦糊味,再掺上西域胡麻油那股子冲鼻的腻香,活像把终南山猎户的臭皮囊、驪山硫磺矿渣並著西市胡商餿了的香油缸,一股脑儿塞进这方寸之地,熏得人脑仁儿抽抽。
张仪騫直挺挺躺在门板拼的“塌”上,面如金箔,气若游丝。胸前衣襟早被金汁蚀穿,靺鞨血咒的蛛网纹路此刻红得发亮,在皮肉下蚯蚓般疯狂扭动,隱隱勾勒出一头暴怒咆哮的巨熊轮廓。那熊影双目赤红,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搏动,仿佛隨时要破皮而出,择人而噬。七窍里渗出的血丝都带了点金芒,瞧著格外瘮人。
“直娘贼!周刮骨!你属王八的?爬也该爬到了!”小十六李璘在屋里急得转圈,肿成酱猪蹄的左手甩得跟风车似的,金冠歪在后脑勺,散乱髮髻沾满泥灰草屑,“孤的功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孤把你塞太医署药碾子里碾成渣滓,拌了胡麻油餵平康坊的野狗!”
秦劲独臂拄著半截青铜灯柱残片,毒膀子裹得像个发麵饃,靠在门框上齜牙咧嘴:“殿下,省点唾沫星子吧!周老头那胡麻油…呃,浸润大法,抹您龙爪上顶多蜕层皮,抹张兄弟心口…怕是直接送他见靺鞨祖宗熊神去了!”他独眼瞥见张仪騫胸前那搏动的熊影,喉头咕咚一声,“乖乖…这熊祖宗快压不住了!”
玉真公主端坐榻前蒲团,面色苍白如纸,唇角那抹未乾的血痕刺目惊心。她拂尘斜搭膝上,三千银丝黯淡无光,唯指尖掐著北斗印诀,几点微若萤火的星砂自她袖中飘出,如倦鸟归巢,颤巍巍没入张仪騫眉心。星砂触及皮肤,那暴凸的熊影便猛地一滯,赤红凶光稍敛,但旋即又更凶戾地搏动起来,將星砂的金芒死死顶住,如同沸油锅里泼冷水,滋啦作响。
“北斗星砂…只能暂压凶魄。”玉真公主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辉流转的眸子紧锁熊影,“靺鞨祖灵反噬,混以轩辕葫暴戾本源,已成附骨疽。寻常药石…难及根本。”
“那…那咋整?”小十六躥到榻边,肿手想碰又不敢碰,急得直跺脚,“总不能真让张木头变熊瞎子吧?孤还指著他给北斗鳞镶金边呢!姑姑!您可是楼观道高真!曾祖父砍九头蛇那会儿,袁天罡都得给您递拂尘!快想招啊!”
话音未落,门外一阵鸡飞狗跳。
“让开!都让开!太医署奉御周樾在此!閒杂人等退避!”一个白鬍子老头连滚带爬衝进来,身后跟著俩药童,一个抱著半人高的紫檀药箱,一个拎著串叮噹乱响的金针皮囊。老头官袍皱巴巴沾著泥点,头顶进贤冠歪斜,正是太医署令周奉御。
“周刮骨!你可算来了!”小十六如同见了救星,肿手一指张仪騫,“快!给孤的功臣瞧瞧!用什么药?千年老参?天山雪莲?崑崙墟的还魂草?孤让尚药局开库房!”
周奉御绿豆眼一扫榻上情形,老脸瞬间皱成苦瓜。他哆哆嗦嗦凑近,指尖刚搭上张仪騫腕脉,那皮下游走的熊影猛地一拱!
“哎哟!”周奉御嚇得一屁股坐地上,进贤冠彻底歪到耳根,“这…这脉象…洪大如奔牛,沉涩似淤血…凶煞衝心,魂魄不稳!非…非药石可医啊殿下!”他手脚並用爬起来,从药箱底层摸出个巴掌大的扁玉盒,打开竟是几片薄如蝉翼、边缘泛著幽蓝寒光的刀片,“老…老臣只能试试『金篦刮毒』古法,剜去心脉附近腐肉淤血,或…或有一线生机…”他捏起一片刀片,手抖得像风中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