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时额角泛着细汗,冷气似乎没能压住那层油光。
“可能是基层执行不到位……”
“那能否公开这些项目的资金流向和验收标准?”苏绾的声音更冷了,像冬夜的霜,“市发改委有义务让群众看到每一笔钱怎么花的。”
全场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敲在人心上。
周处长的喉结上下滚动,右手悄悄攥住桌布边角,指节泛白,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苏绾望着他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威胁电话——电流杂音中,那句“别逼我们撕破脸”仍回荡在耳畔。
原来他们怕的不是查,是被当众扒开遮羞布。
散会时,周处长的秘书追出来,往她文件袋里塞了个U盘:“苏局长,这是……部分项目的明细。”苏绾摸着U盘冰冷的外壳,金属边角硌着指尖,知道自己这把刀,已经捅进了某些人的肋骨缝。
傍晚六点,夕阳把村道染成橘红色,热气从地面升腾,打水机的铁管烫得几乎握不住。
肖锋正蹲在村委门口帮王婶修打水机,扳手拧动时发出“咯吱”声,水阀终于松动,一股清流“哗”地喷出,溅在他手背上,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
赵科的身影从村道上晃过来。
他穿着笔挺的白衬衫,袖口却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扯过,领口还沾着一点灰。
“肖书记。”赵科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在发抖,纸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老魏的悔过书复印件。”
肖锋拆开信封,第三页右下角的钢笔字刺得他眯起眼:“我不过是替别人挡刀的。”字迹歪歪扭扭,笔画颤抖,像是戴着手铐写的,墨水还晕开了一点,旁边有赵科的批注:“这句话不该出现在悔过书里。”
“他在监狱里,能接触到的只有管教和同监犯。”赵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皮鞋上沾着泥点,像是走过雨后的小路,“管教说他写这份材料时,反复改了七遍。”
肖锋合上信封时,摸到背面有块潮湿的痕迹,微黏,像是眼泪洇的。
他抬头看赵科,对方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阴影,像两把合拢的扇子。
“为什么给我?”
“昨天在县招待所,你说‘证据要摆到明面上’。”赵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昨晚翻了组织部十年的举报材料,发现凡是涉及‘替人挡刀’的案子,最后都……”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我就是想看看,当阴影被摊开在太阳下,到底会怎样。”
肖锋拍拍他肩膀,掌心传来布料的粗糙感:“谢谢你信我。”
“不是信你。”赵科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风,“是信我自己还没疯。”
深夜十一点,肖锋的笔记本摊开在台灯下,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线索:刀哥的纸条、数据波动图、老魏的“替人挡刀”、苏绾说的周处长耳尖发红……台灯的光线偏黄,照在纸面像一层薄雾。
他抓起钢笔,在新一页写下标题:“看不见的手,藏在看得见的光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尾号7371的未知号码发来消息:“你困住的不是旧规矩,是想守住它的人。”
肖锋没回,起身打开抽屉最底层,取出那本边角磨损的账册。
封皮内侧,他用红笔圈着“第七人”三个字,此刻正对着台灯,在“第七人”旁边,他一笔一画添上:“等风来。”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星河像撒了把碎银在天上,闪烁的光点仿佛在低语。
肖锋望着星空,听见远处传来汽车鸣笛——是夜班车路过柳河村的县道,喇叭声在山谷间回荡,像一声遥远的呼唤。
凌晨两点,肖锋的手机在床头震动。
他迷迷糊糊接起,市审计局的王科长声音带着睡意:“肖书记,明早八点来局里一趟。”停顿两秒,又补了一句,“邻镇的事,可能需要你配合。”
肖锋握着手机坐起身,窗外的星河还亮着,冷光洒在床沿。
他摸过笔记本,在“等风来”旁边画了道闪电——真正的雨,就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