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李善长缓缓坐回圈椅,苍老的指节敲了敲桌案,“咱们不跟太上皇争,却要让天下人看看,这‘朱记商号’究竟是在利国利民,还是在乱政祸朝。”他目光扫过众人,“明日早朝,你们让几个寒门出身的言官打头阵,就说‘天子亲商有违祖制’,再让国子监的老学究们联名上书”
“可欧阳伦那厮今日说要参太上皇。”牛大力皱眉,“他要是真递了弹劾折子,陛下说不定会顺水推舟.”
“他敢!”李善长猛地攥紧拐杖,“那小子精着呢,知道陛下最烦别人议论太上皇。他说要参,不过是做给咱们看的。”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管家连忙端来参汤,却被他一把推开,“你们记住,咱们不跟太上皇对着干,只跟‘朱记商号’的规矩过不去。明日起,所有跟‘朱记商号’竞标生意的商人,都给老夫暗中使绊子——但记住,别留把柄。”
“使绊子?”王伯安眨着小眼睛,“太师是说.”
“盐引配额、漕船调度、民夫雇佣,”李善长一字一顿,苍老的声音里透着狠辣,“咱们管不了‘朱记商号’,还管不了底下的衙门?让他们知道,这大明的商路,不是谁想走就能走的。”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春风卷着雨点扑在雕花窗棂上。牛大力突然起身,甲胄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卑职这就去通州卫安排,但凡‘朱记商号’的货船靠岸,一律严查细验,拖他个十天半月!”
“慢着。”李善长叫住他,“别做得太明显。让底下人找些由头,比如‘防走私’‘查火患’,反正朝廷有的是规矩。”他望向窗外渐浓的雨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欧阳伦不是说要按章程来么?那咱们就跟他讲讲规矩。”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沈明礼弯腰捡起账本,肥脸上重新浮起油光:“还是太师高明!咱们明着不反对,暗里卡死关节,看‘朱记商号’能蹦跶几天!”
“记住,”李善长突然提高声音,“谁要是敢私自跟‘朱记商号’合作,就是跟整个淮西党过不去!”他目光扫过众人,在牛大力腰间的佩刀上停留片刻,“当年胡惟庸案,陛下杀了一万五千人,咱们淮西党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刀枪,是脑子。”
雨声渐大,雨滴顺着飞檐砸在青石板上,像无数只小兽在抓挠地面。李善长望着厅外飘摇的灯笼,忽然想起朱元璋登基那日,自己作为首席谋士站在丹墀之下,看着金銮殿上“奉天承运”的匾额,只觉得天下尽在掌握。如今不过二十载,竟要在自家花厅里跟一群商人谋划如何对付太上皇,当真是
“太师,时候不早了。”管家在耳边低语,递来温热的手炉。李善长点点头,撑着拐杖起身,却在这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一名小厮浑身湿透地撞进花厅,怀中的油纸包滴着水,“扬州快马送来的急报!”
王伯安猛地扑过去抢过纸包,粗短的手指撕开封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朱记商号’在扬州设立分号,承诺给盐工涨一倍工钱,已经有三成盐丁跳槽了!”
“什么?”牛大力暴喝一声,佩刀完全出鞘,“这帮贱民!敢背叛咱们?”
“别急。”李善长按住他的胳膊,目光落在纸上的朱砂批注上,那字迹力透纸背,分明是朱元璋的亲笔,“‘凡盐丁愿入朱记者,许其赎身从商,既往不咎’.好个太上皇,竟用这招挖咱们的墙脚。”
“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陈九公一拳砸在墙上,震落半片灰泥,“漕帮的船工本就被‘朱记’挖走一半,如今盐丁再跳槽,咱们拿什么跟他们斗?”
李善长忽然轻笑出声,笑得众人毛骨悚然。他将拐杖交给管家,从袖中掏出一方空白奏疏,蘸饱朱砂笔,在厅中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写下八个大字:“太祖遗训,重农抑商”。
“明日早朝,”他吹了吹墨迹,苍老的脸上泛起狠戾,“就拿这个做由头。”
夜色如墨,乌云压城。韩国公府内众人散去后,李善长独自坐在书房,案头烛光摇曳,映得他脸上沟壑愈发深沉。他摩挲着手中空白奏疏,“太祖遗训,重农抑商”八个朱砂大字在昏暗中泛着血光,仿佛勾起了他对往昔岁月的回忆。
与此同时,欧阳伦府邸中,驸马爷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西域玉坠,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周保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道:“老爷,探子来报,李善长府上众人散去后,气氛凝重,那李善长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不知在谋划什么。”
“不是让你不要盯着了么?”
“老爷,奴才可没安排,但是架不住有人给咱们报信啊!我今天都收到最少三封,内容都大差不多。”周保无奈道。
欧阳伦轻抬眼眸,漫不经心道:“随他去吧,这老东西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倒是‘朱记商号’在扬州的分号,一切可还顺利?”
“回老爷,一切顺利。”周保连忙回道,“那盐工跳槽之事,正如老爷所料,极大地打击了淮西党控制的盐商势力。不过,卑职担心淮西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定会在朝堂上掀起风浪。”
欧阳伦将玉坠随手一抛,精准落入案头的白玉盘,发出清脆声响:“求之不得,他们闹得越凶,越能让陛下和太上皇看清这些人的嘴脸。明日早朝,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