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抬头,看见靖安站在船头,正指挥着伙计们卸乌桕染膏。少年穿着件“海晏蓝”的短褂,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是沈砚送他的成年礼,上面刻着“守业”二字。
“绍兴的‘霜白’卖得怎么样?”阿竹跑下山,帮着搬染膏时,袖口的“龙井绿”蹭在了靖安的褂子上,像抹上了片新叶。
“书坊的掌柜又加订了两百匹,说是新科进士都要穿‘霜白’里子的袍料,图个‘清白传家’的彩头。”靖安笑着拍掉他袖口的染料,“苏姐姐让我带了些乌桕油,说加到‘龙井青’里,色能更亮。”
两人往染坊走时,正看见茶农们捧着新采的明前龙井经过,竹篓里的茶香混着染缸里的草木气,漫了一路。阿竹忽然道:“等秋天,咱们用桂花龙井调种新色吧,叫‘桂雨青’,听着就好听。”
靖安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茶山:“苏姐姐说,要让江南的每个州府,都有咱们砚微染坊的色。”
四月十五·南京砚微染坊
苏微将扬州的“敲花染”、杭州的“龙井青”、绍兴的“霜白”并排在晾布架上,风一吹,像展开了幅江南春景图。沈砚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京城送来的订单,上面写着“东宫需‘海晏蓝’绸缎百匹,做太子监国的仪仗旗”。
“看来京城是等不及了。”苏微笑着说,指尖抚过“敲花染”上的冰裂纹,“东宫的人说,要在旗角绣兰草,我打算让陈妹妹绣,她的针脚细,配得上这‘海晏蓝’。”
沈砚将订单递给她,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金步摇上——这步摇他找人重镶了珠花,比从前更亮了些:“下个月我去京城,顺便看看那边的染材。听说西山的紫草长得好,或许能调出更特别的‘霞映紫’。”
苏微接过订单,笔尖在“百匹”旁添了行小字:“加银线绣兰草,每匹长三丈二尺”。她忽然想起刚到南京时,自己连染缸都不敢碰,如今却能对着东宫的订单从容落笔,心里的底气像染透了色的布,沉得很稳。
傍晚的霞光落在晾布架上,“海晏蓝”的绸缎泛着金红,“龙井青”的布面闪着绿意,“霜白”的边角被夕阳染成淡粉。苏微望着这片色彩,忽然明白沈墨当年为何执着于染坊——因为最鲜活的日子,从来都像染透了色的布,藏着草木的香,浸着人情的暖,经得住岁月的洗。
伙计们开始收布了,脚步声、说笑声混着染缸里的水声,像支热闹的曲子。苏微转身往账房走,沈砚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轻轻交叠。
账房的案上,新修订的《砚微染谱》摊开着,空白页上已经写下了新的计划:“五月,试染‘霞映紫’;六月,送‘海晏蓝’入东宫;七月,开京城分号……”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蝉鸣刚起,带着点青涩的响,像在为这新的篇章伴奏。
苏微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新的色要调,新的分号要开,新的故事要写。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的染坊早已不是一间铺子,是江南大地上铺开的一幅画;她的手艺也早已不是谋生的本事,是能让日子染上暖、让岁月透着亮的魔法。
就像这江南的春,染透了绿,染透了红,也染透了属于砚微染坊的,长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