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四年九月十二,南京砚微染坊的伙计们发现,苏掌柜变了。
往日里她总在账房或染坊后间忙碌,调染料时安静得像株待放的兰草;可今日一早,她竟站在晾布架前,指挥着伙计们将新染的“雾蓝”绸缎分类,声音清亮得像晨露落进染缸:“这批布要送漕帮,边角得锁三重线,江风大,经不起磨!”
沈砚坐在廊下,看着她绾起袖子示范如何给“烟霞色”布样收边,指尖翻飞间,银线在布角绕出朵极小的兰草——是她昨夜新创的针法,说是“既好看,又结实”。右肩的旧伤在秋日暖阳里隐隐作痒,却抵不过心头那点暖意。
“三爷爷,苏姐姐这针法,比陈伯母的还利落!”阿竹抱着摞染样跑过来,少年脸上沾着点“苔痕青”的染料,是方才帮着试色时蹭上的,“漕帮老帮主派人来说,要再加五十匹‘雾蓝’,说这色在江面上看,能避邪祟。”
靖安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本《江南染材图谱》,书页上用朱砂标着“曼陀罗花,性烈,可制染,亦可制迷药”——是苏微让他查的,昨夜尚书府惊变后,她便说“得把能用的染材都摸透,下次再遇陈管事,不能再让他跑了”。
苏微听见动静,回头笑了笑,鬓边的金步摇轻晃:“阿竹去库房把那批加了银线的‘雾蓝’取出来,给漕帮送去;靖安,你查的曼陀罗,配着苏木煮,药效是不是更烈?”
靖安点头,指尖点着图谱:“按沈墨舅父的批注,加三钱苏木,能让迷药的时效延长一个时辰。只是……”他抬头看向苏微,“用这药,会不会太险?”
“险?”苏微接过阿竹递来的银线布,指尖抚过冰凉的银线,“陈管事杀了尚书大人,手里还握着内鬼的把柄,咱们不险,难道等着他和靖王的余党卷土重来?”她将布样塞进沈砚手里,“你看这银线,看着软,织进布里,就能挡刀箭。咱们做染坊的,最懂这个理——色要沉得住气,人要藏得住锋。”
沈砚捏着布样,忽然想起昨夜她在灯下配药,将曼陀罗花粉与“墨灰”染料仔细调和,说“这药只麻不杀,留着陈管事的活口,才能撬开内鬼的嘴”。当时他劝她“太冒险,让暗线去做就好”,她却摇头,眼里的光像淬了火的针:“沈砚,我是苏微,是砚微染坊的半个当家人,不是只能躲在你身后的女子。染坊的布要经得住风雨,我也得经得住。”
南京·漕帮码头
苏微亲自送布到漕船时,老帮主正对着幅海图发愁。图上用墨笔圈着几处暗礁,旁边注着“九月十五有商船经过,需避让”。
“苏掌柜来得正好。”老帮主指着海图,“这商船是兵部的,说是运‘军粮’,可船吃水深得反常,怕是藏着别的东西。”
苏微的目光落在“九月十五”这个日期上,心里猛地一跳——后天正是陈管事约定与内鬼接头的日子,地点就在这处暗礁附近的小岛。她指尖划过海图上的暗礁,忽然笑了:“帮主若信得过我,这批‘雾蓝’布留十匹给我,我有用。”
“你想做什么?”老帮主看出她眼里的锋芒。
“做面旗。”苏微的声音轻快,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蓝底白纹,绣上咱们染坊的兰草,到时候插在岛上,帮主打眼就知道是自己人。”她顿了顿,补充道,“再给我二十个会水的弟兄,要手脚麻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