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这才将宫变的事了然于胸,心想魔教入宫的时候,皇帝定然吃惊不小;然而仍有不解,当即问道:“先帝原本偏心睿昭太子,他被寿王害死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么?”
王爷冷笑道:“你是江湖人,便以为事事处处都讲究一个有仇报仇?陈家人都死绝了,又有甚么好处。”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说,“先帝伤心之余,也还没老糊涂,自然不难明白过来。只是已失了太子,斗来斗去难免朝纲不稳,于大局无益。剩下的儿子没几个争气,皇兄总归也是继位的不二人选。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竟不要江山了?”
紫袖呆了一刻,又道:“你是陈家人,自然懂得这些。你清楚这件事定会暗中平息,因此没有插手,只是藏下了展画屏……他重伤之际,跑来了这里?”
“是啊。”王爷忽然流露出一抹笑意,“他在我这里养伤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活。展画屏一辈子只懂练武,其余甚么冰梅消暑、煮雪烹茶的细致缠绵工夫是一概不懂。我在外头忙完了,回来悄悄带他唱曲猜谜,分花斗草,讲些轻歌曼舞,同赏古画新琴……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他沉浸在回忆中陶醉了一刻,又皱起眉道,“谁想他看过一遍风流景象,却丝毫不心动,满心里只有那个兰汀!待他好得差不多,也就回山做掌门去了。”
紫袖听他一时欢欣一时气愤地念叨往事,心中默默地想:展画屏对兰汀只有相敬相惜之意,你却要往情意上头想。就像他明明住在竹林之中,你却总要叫他住梅苑。
王爷不睬他,仍然说道:“回山之后,他就不再见我,山上倒蹦出来一个你。那个马鞍,你还记得么?”他抬手冲紫袖一比划,“我见过他在外头骑的马,就有那样一个鞍子。不是甚么名贵玩意儿,我挖空心思问他要,他也死活不肯给我。可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却发现他竟然照着原样给你打了一个。你说我气不气?你又凭甚么?先喜欢他的分明是我。”
紫袖心中许多事豁然开朗,望着他的眼睛坦然道:“你并非真喜欢他。你不在意他拿你的东西,也会藏起他来养伤,给他留着丹药;这份心虽然不假,但你想的却是一分一分累计筹码,将他留在身边,要他听你的话。他的喜怒哀乐,你同样并不在意,甚至因为他说话惹你生气,你便打断他的腿。”他十分不客气地说,“你并不了解他,也从没试过去了解他。王爷喜欢的,向来只有自己。”
三个人一时都不出声,紫袖以为王爷又要发怒了,却见他仍是静静地,过了一阵才说:“有甚么不对?天下人都要像你一样才行?”
紫袖微笑道:“自然不是。王爷从初见就对我存着厌恶之心,又怎会像我一样。”
“我看你这样说话,就忍不住心烦。”王爷的十指又绞在一处,“就连此刻,你也还是这副模样——明明送走了他,明明心里难过,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变多了。”他像叹息一样说道,“你是朝着明天活的人,咱们原本不同。起先我以为你也像我这样,眷恋着过去,活在以往的影子里,可你竟然站起来就能往前走——从当初找魔教,到如今送展画屏,凭甚么你就能走了?凭甚么你还能笑得出?这股劲头,跟展画屏十足相似。”
他撇开脸,向着窗外看去。
紫袖听他那句“凭甚么笑得出”,一时也有些出神,不禁想起自己诸般发笑的情形。记忆纷至沓来,不知为何又想起幼时那一幕。身边众人说笑声中,他坐在展画屏膝头好奇地问:“年轻是甚么?”年少的展画屏回答:“年轻便是还没有老。”他又问:“老了有甚么不一样?”展画屏说:“等你长大,自然明白。”他问展画屏:“我长大就会变老么?”
他曾经想不起展画屏如何作答,此时却倏然从脑海深处迸了出来——
展画屏说:“变老还早。”随后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只对他一人道,“小时候多笑,就不容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