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你的债,师父背了(两更) 毋的这一行动,或者说这一下场,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上方的道玄见此,也不禁愣了一瞬。 既然云易岚目前已经无虞,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没了理由支撑。 但尽管如此,他却仍没有撤回诛仙。 “掌门师兄!” 直到水月以传声入密,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既以至此,还望手下留情。” “……” 道玄没有回应,只是面露沉思。 在他眼中,戾气与杀意交杂。 可迟迟不动的持剑之手,却又表露出几分迟疑与权衡。 便在这时, 西方天际,忽而涌现大片金色祥光,正向东弥漫而来。 下方法相见状,不禁大喜: “是师父要到了。” 道玄自然也发现了,又是思忖再三,终究是把眼中戾气强行压下。 道玄持印颂咒,撤回了七彩主剑,将其立于天顶,镇压中枢。 顿时,像是突然泄了口气,体内压制的伤势顿时爆发。 道玄脸色忽而变得涨红发紫,使出莫大努力,强咽下喉头腥甜。 四下一扫, 转而以“低功率”的分散的诛仙炁剑,去灭杀其他欲要逃窜的魔教妖人。 顿时,沉寂许久的通天峰上,喊杀声再起。 ………… 许知秋正处于逆生突破的关口, 死生一线,他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然而上方的七彩巨剑忽而撤去,反叫他一腔热血扑了个空。 他正疑惑不解,四下转头望去。 当看到远处倒地的徒弟,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逆生之火犹在体表跳跃,他的部分躯体甚至介乎于炁化与血肉之间尚未稳定。 但仍是踉踉跄跄的奔了过去。 一把抽出天琊,他把毋重光搂在怀里,左手摁在他胸口伤处,为他止血。 另一只手则摁在他的头顶,为其灌注先天一炁,试图唤起他的逆生。 奈何,天琊所伤的位置,乃是毋重光二重难以炁化之关键所在。 更何况,伤者本身也没打算配合,任许知秋再三使力,也根本唤不起他的逆生了。 “孩子!” 许知秋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双手在他身上四下乱放,竟有些不知所措。 嘴唇张了张: “你……” “师父……” 毋重光把迸出嘴角的粉红色血沫,强行咽了下去。 他一边用力攥住许知秋的手,目光往四处看了一眼,朝许知秋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要说话,许知秋忙把耳朵凑过去倾听。 而毋重光的声音,微弱的几乎不可闻: “我们……回家吧。” “……” 感受着怀里徒儿的气息逐渐微弱,许知秋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把一张脸熬得煞白,下嘴唇也微微哆嗦起来: “好,回家,咱就回家。” 他撑地起身,拒绝了陆雪琪上前的搀扶。 只把徒弟背在背上,迈开步子往山下走去。 正魔二道,无论魔教门人,或是青云子弟,哪怕正厮杀搏命,也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陆雪琪咬紧下唇,便要迈步跟上去。 可刚迈出两步,却又不得不站下。 碍于青云弟子的身份,眼下宗门正在和魔教拼杀,她又岂能弃之不顾? 便怔怔望着许师徒离去的背影—— 看那猩红的血顺着衣襟下摆滴在地上,血迹跟随着脚步,一点点缀行远去。 每踏出一步,血珠在地上撞碎,摔出一朵红色的莲花。 直到走出百余步,血迹消失了。 许便僵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继续朝山下走去。 —————— 这场战斗,实为青云门百年未遇之大劫。 一者事起肘腋,二者有叛徒内应,三者魔教人数众多。 若非最后时刻,掌教道玄祭出诛仙古剑,力挽乾坤,恐怕青云道统就要经此断绝。 纵使诛仙神威,杀伤了不少魔教门人。 可最后,还是有相当数量的魔教门人逃出生天。 事后统计,青云门此次战役中,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战死。 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叛教后,被三一门主所杀。 三十多位长老,战死十分之七。 各脉的弟子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总结一句—— 此次魔教攻山,给青云门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创伤。 甚至比百余年前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至三日后, 天音寺普泓率众离去,他来这一遭,点破了草庙村一事的真相。 如此自然免不了掀起一场人心震荡,只不过当下的青云门,也实在没精力闹腾了。 只能暂且冷处理。 至于焚香谷此行的几个残余门人,日前也在云易岚的带领下返回了南疆。 外事皆休,于是青云门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后重建。 后山, 祖师祠堂。 道玄又来上香, 扫地老者在旁侍立。 待得向祖师叩首三拜后,道玄起身却一个踉跄,好悬没坐到地上。 扫地老者见状,眉头不禁一皱: “天机印到底凶险,饶是以你的修为,却也留下了如此暗伤,看来少不得要静养上几年了。” 道玄摆了摆手: “无妨,无妨……” 扫地老者又问: “云易岚那个老滑头,滚回家去了?” “嗯。”道玄点头。 扫地老者斜眼觑他: “那你就没派几个精细人送送他?万一他在半路被人弄死……” “哼!” 道玄忽的甩起脸子,也不知是冲这扫地老者,还是那冲云易岚。 具体是冲谁,扫地老者分得清楚。 便跟着问: “你既然也看不上他,那又为何非要与那位三一门主作对呢?” “你有所不知。” 道玄摇头,颇有些唏嘘: “当时的情况,人心士气最为要紧,为确保诛仙剑阵的无上权威不受动摇,我自然不能稍退半步。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三一门是近些年才创立的宗门,但据我所知,那许知秋所交甚广。尤其近年来江湖上新兴一庞大组织,名【修真联盟】,人数广大,与其更有莫大关联。” “三一与我青云同处中原,又是近邻,平日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可万一有点摩擦,我就不得不警惕,其或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任其发展,恐迟早动摇我青云地位。” 扫地老人听完,嘴角扯出几分讥嘲: “巍巍青云,又不是江湖帮会踩场子争地盘,有点威胁就惦记着斩草除根,你这岂不是魔道行径?” 面对他的指责,道玄却并未恼火,只是长叹一声: “这也正是其三所在……诛仙剑性本就凶恶,更何况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纵有太清道行,也难保不被其影响心神。” “哈哈哈哈!”扫地老者闻言,蓦的仰头大笑。 笑声粗犷豪放,震得祖师祠堂的房梁簇簇落灰。 他笑了好久,甚至眼角都挤出了水光。 待得笑声终于止歇,眼中的讥讽鄙夷,却更重了三分。他又对道玄问话: “既以诛仙为托词,那你何不一恶到底,干脆直接杀了他?” “这,也有其三。” 道玄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慢慢道来: “其一我力不从心,一旦全力操控主剑将其灭杀,届时我强弩之末,诛仙剑阵必将崩溃,那时就无法应付后续的魔教妖人了。” “其二,他那徒弟业已举剑自戕,彼时再杀,终究太不好看,我也不好做得太狠太绝。” “其三么,也是最要紧的地方……” 说到这,道玄却停顿了下来,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扫地老者心下好奇: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怕有什么不能说的?” 道玄摇头,接着讲来: “开了一脉天机锁的诛仙剑阵,威力固然绝伦,但能不能杀得死他,老实说……我心里没底。” “你说什么?” 扫地老者陷入惊愕,他细细打量着道玄的表情,才知他并非开玩笑。 一人之力,硬抗诛仙。 听起来就足够惊世骇俗, 只恨当初没有亲眼所见,此刻干听道玄描述,心里如何不痒不燥? 不禁感叹: “普天之下,竟真有这等人物,可惜……” 道玄觑了他一眼,竟这样说来: “依你万剑一的脾气和傲气,莫不是想找个时间会一会他?若你有这个心,我可特许你下山一趟。” 扫地老者——也就是道玄口中的万剑一,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摇头哂笑: “我是狂,可不是蠢。” “在这后山三百年,虽然待得烦腻,好歹托你的福,还留我条命在……” —————— 亢龙峰上。 此刻,不论山脚的下院,还是山顶的宗门外,全都挤满了人。 人头耸动,摩肩擦踵,吵嚷议论声沸反连天。 冯抱山虞浊等几个弟子挡在宗门外,禁止外人踏足。 有人仗着身份高,便在人群中扯脖子大喊: “许师怎样了?何时才肯见我们?” “大伙可都来了,只要许师一声令下,咱这就找青云门算账去!” “对!三一门出了这等事,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去他的青云门,干它!” 拢一拢山上山下的大小人头, 究其成分,分为大小二十八宗,散修若干,共计三千修士。 皆是修真联盟的“挂牌”修士。 这些人一个个义愤难平,皆因得知了三一门大弟子命丧青云山,遂来上门助拳的。 其中固然有真心帮忙的,但肯定也有来凑热闹的。 不管如何,这么些人摆在这,任谁都不敢小觑。 他们修为大都不算太高,但至少三分之一都是能御剑的。 如此规模,对于大战过后疲倦不堪的青云门来说,也实在当的上一句“庞然大物”了。 此时,青云小竹峰首座水月真人,领着座下陆雪琪文敏两大爱徒,也来到了三一山门。 师徒三人刚一落地,就承受了所有人敌视不善的目光, 水月面上清冷如故,实则心下暗自吃惊。 本以为三一不过是个小门小派,全仗着许知秋一人支撑门面。 却想不到他竟有如此人脉,万一想对青云做出点什么事……那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 她来到大门前,朝着挡门的冯抱山温声道: “这位师侄,我等奉青云掌教之命,特来为贵派毋师侄行吊唁慰问之礼,还请你代为向许门长通报一声。” “哪个是你师侄!?” 冯抱山还没答话,郭大壮就抢先答了: “俺师父说了,这两天谁也不见,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他脸上横肉凶恶,丝毫不给水月面子: “再说人都炼完了,灵棚也没搭,你吊哪门子的唁?吊唁?我看你是看笑话来了吧?” 水月蹙起眉头,一时却无语相对。 她堂堂的青云首座,德高望重,此番屈尊降贵为一个晚辈吊唁,已经是破格礼数。 却不想碰上一个愣不给面子的小辈,只剩哑然抓瞎。 陆雪琪则是直直望着门内,一脸担忧。 —————— 这些天来,小娃娃巫不负哭得厉害。 渠娘尽管也是心里悲痛,却不得不强做出一副笑脸来哄孩子。 掌门小院内, 许知秋把一封书信捏的起皱。 那是封绝笔信, 是在毋重光死后,许知秋为他换衣服时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很显然,在他上青云之前,就已经心存死志了。 信上除了一些道歉的话,还提了两点请求。 一是为托孤之事,再做恳求。 二是将他遗体火化之后,与燕虹的骨灰一同并葬。 信中提到一处南疆巫族传说中的神圣之地,若条件允许的话,恳求许知秋将他们夫妻葬在那里。 “我养了他十多年,本来是打算把衣钵传他的,可到头来……反倒先我一步去了。” “你也别太过自责,此事说来,总归是他自己的问题多些,都是命数使然,你……” 周一仙有心开解他。 可转念一想,把问题推给一个死了的人身上,也实在不太落忍,便不好再往下说了。 “不,是我没教好他……” 许知秋摇头,脸上看不出有多难受。 “我自以为了解他,事实却低估了他的脆弱。我曾教他拎清楚,教他别陷进去,却忽略了他的年龄正是追寻男欢女爱的岁数。” “若不是他对那燕虹入戏太深,也不至于造下孽缘,落得亏心下场。偏偏他又是个陷于自责的性子,如此一步错,步步跟着错。” 许知秋苦笑,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戚。 “现在想来,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我这儿。” “明明看不起那些门面规矩,偏偏又碍着利弊权衡,不愿意越过那所谓的雷池半步。” “不就是报个仇么?我当时就不该放他去南疆,当时就该直接杀到焚香谷,直接出手替他把事儿办了!可是……可是……” 许知秋说不下去了,深深吸了几口气。 现在孩子没了,再说那些也无甚实用。 回想起这些年来,师徒朝夕相处,虽是师徒,其实与父子何异?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苦楚,实在难与外人道。 当时,为了替自己这个师父解围,他被迫放弃了近在咫尺的仇人。 想来,他那时心中的绝望、不甘和苦痛,一定比自己这个师父当下要多的多吧? 想到此处,许知秋心底更是一阵抽痛。 试问,若徒儿的仇人不是焚香谷,而是个魔教。 那自己这个当师父的还会袖手旁观么? 多半不会。 归根究底,是这个当师父的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反倒任由徒弟一个人去争。 “原来,我不是他师父……” 手中的信笺,沁出了几点湿痕,许知秋捩去眼角的砂子,忽的啼笑出来: “……是个t账的。” 周一仙默默看着他,老人家的脸上满是复杂。 他有心劝说,奈何实在找不到阻止他的理由。 于是长叹一声,眼看着许知秋缓缓站起身,挺直背脊。 半生的雨雪风霜,尽数从那背脊上片片剥落。 “重光,你歇着。” 目光向东,是青云的位置, 目光向南,是焚香的所在。 一双眸子,前所未有的淡漠、空灵。 “你的债,师父背了。” 剧情不好分段,所以两更并一起了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