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可能!!” 老祭司望着上方的“惨剧”,一时恍惚失神。 烈火在咆哮,从门户中动彻而出。 将蛟龙潮染成了一片血红色的火海。 无数玄黑色的蛇躯在火海中痛苦的扭动挣扎,方寸大的地方,或十或百,皮肉鳞片皆被炙烤的寸寸崩裂。 凄厉的嘶嚎声震得整个透天窟窿隆隆发颤。 这使得极远处,那些只顾着争抢厮斗的散修们都不约而同罢了手,陆续向着这边聚集过来。 “根本不是什么化龙之火,这是红莲业火!” 莲台之上,火光摇曳,那普智露出面目。 竟是色变红赤,被火烧的皮肤干裂,像破碎的瓷器片一样。 范曾央身为佛门俗家弟子,对此则懂一些。 “红莲业火,来自八寒地狱之第七,又名【红莲那落迦】瑜伽师地论有云:凡有大恶业之人,妄图成就正果,必遭此火焚身,与一身业障俱灭。不想如今竟被他所用,反拿来成就自身。” 刘老道摇头, “并非佛家专属,道家三灾之中也有类似,只不过叫法不同。” “二位,现在可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吧。”许知秋说。 范曾央接着道: “普智师伯身为天音寺高僧,数百年持戒行善,纵然有业也多是善业,恶业寥寥无几。” “因此虽然被那红莲业火烧得皮肤龟裂,一时应该也无性命之忧。” 果然,那普智端坐莲台,脸上虽然龟裂,却也没更进一步的伤害。 “不是说化龙之火么?”许知秋问一旁的老祭司,“怎么又成了这业火?那虞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我不知道。” 那老祭司一脸慌乱,望着那一片挣扎的火海,在那每一只毒蛟的脸上,似乎都浮现出人类的头面,露出惊恐痛苦的神情。 受业火煅烧过后,这些毒蛟肉身崩坏,陆续褪去其形。 倏而魂魄显露,化作一个个虚幻不定的人影,在火海中挣扎沉浮。 如此,哭喊声咒骂声虽然愈发嘈杂,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声。 自然而然,听在那老祭司耳朵里,无比的撕心裂肺。 仿佛被火炉提纯一般,上万条蛟龙被烧得褪去其形,化为最精纯的紫黑色的稠浆。 那些魂魄在哭喊叫骂声中,也被业火煅烧得支离破碎,融入那稠浆中。 血肉、魂魄、全都混成一颗数十丈高大,紫黑色的胚胎,静静的悬浮在虚空中。 业火在胚胎边缘燎绕着,像一颗着火的肉团。 而包括普智在内,以及那棺中枯骨,全都被胚胎包裹在其中。 或许是他们两个异物的原因,胚胎中时不时绽放出金色和血红色的光晕。 “我明白了!” 刘老道忽的一拍大腿! “这毒胎借业火煅烧之后,乃是最精纯的毒物能量,其中掺杂了普智大师的百解,及那一身佛家正法,正反相济,暗合造化之意。” “若所料不错,这毒胎仍在演化,到最后怕是要化为一枚道果!” “道果?”许知秋第一次听见这稀奇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还不等刘老道回答,那老祭司先说了。 “复活。” 他直视着那颗毒胎,一双浑浊老眼中,满是痛苦挣扎, 心中更是如同针扎剑搅,痛苦不堪。 “这就是您的目的么,虞祖?” 什么“借龙道,跻身长生种”? 什么遗产? 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不惜搭上我们这些后辈子孙的血肉魂魄,也要成就自己的道么?”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为造下的后果,他仿佛失去了全身骨头,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我、我究竟造了多大的孽?” 忽的这时,身后一阵风声。 他猛地转头,一只体型硕大的毒蛟,就从身后的上方飞掠。 他认出来了,脸色骤变,抬手大喊: “桑朵儿,不要过去!” 那毒蛟的目标,显然也是那业火中的毒胎,但当真相揭露以后,此举已经是明明白白的送死。 “你、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这个父亲么?” 老祭司哭了, “那时你要杀我,就是为了阻止我。你是对的,我不该执迷不悟,最终害了族人,也害了你……” “可此事说到底,并非我一个人的意志啊!几千年了,停不下来了,大伙儿都停不下来了啊……” 后半段话,他压着嗓音喃喃自语,与其说给别个,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 终于,那只名叫“桑朵儿”的毒蛟,也融入了毒胎中。 受业火煅烧,形体崩坏,一缕魂魄显出婉约人影。 她站在火海中,默默凝望着下方的老父亲。 眼神中,没有怨恨,只剩悲悯。 终于,连这缕魂魄也被煅烧得“融化”开来,与毒胎融为一体。 老祭司涕泪滂沱。 “……” 许知秋等人看他如此,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还能咋说呢? 被祖宗给卖了么。 合着那所谓“给虞族后辈留下的遗产”,就是一口实实在在的填坑大业。 为了给自己成道,把子孙后辈都搭上也在所不惜。 不得不说,人家这祖宗当得可真t出息。 就在众人在心中批判不休时,那毒胎忽的开始了变化。 表面逐渐浮现出纹路,形体逐渐向着一个“花苞”的样式靠拢。 然后,这朵巨大无比的花苞开始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地展开,逐渐变幻成一座玄黑色的莲台形状。 莲台中央燃烧着血红的红莲业火,却寻不见老和尚的身影了。 “师伯!!”范曾央悲怆不已。 但其他人没他那份深沉的悲伤,都直直盯着那莲台中央盘膝而坐的枯骨。 在那具苍白的骨头架子上,肉眼可见的,竟一点点地生出了血肉、经络和脏腑...... “呦,开始长肉了!” 许知秋握紧了拳头,一边冷笑着,嘴里牙根痒痒。 若非摸不准后果,他现在巴不得用直接雷法直接劈了这狗娘养的。 当然,劈不劈得动是另一说。 …… 这时,那些夺宝的修士们也都围了过来,对着那火海中的虞祖指指点点。 “这骨头架子倒是神异,若取块肉吃了不知能不能涨功。” “我看应是天材地宝。” “来都来了,不尝尝鲜岂不可惜?” …… 所幸这群虽然是利令智昏的,但毕竟不是傻子,也只敢在边缘观望。 忽的, “跑!” 火莲之中,传来普智的呼喊。 众人一惊,范大喜, “师伯,您还活着!?” “傻孩子们,快跑啊!” 普智的声音继续传出,与之相应的,是一道金色佛光将几人笼罩,为众人镀了一层金晕。 许知秋几人仍在疑惑之际,忽然眼前业火好似雪崩一般扩散开来。 血红色的火海,瞬间吞没了整座透天窟窿, 周围那群修士无一幸免,俱被业火吞没。 霎时间惨呼呛天。 “怎么回事!?” 受普智金光包裹的众人,竟一时不受业火所伤。 “应是复活的能量还不够,它要连我等也一起吞了。” “此地不宜久留,速退!” “那他们……”飞飞看着四周的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 许知秋说罢,众人再不迟疑纷纷跑路。 刘老道留了个心眼,将那一旁心态崩溃的大祭司也扯上一同带走了。 待得六人出了透天窟窿,这才发现,外界已经是一片暗黄。 天空中,天狗蚀日已过去了一半。 半轮朔日展露微茫,却显得死寂深沉。 仿佛老天爷也被这“盗天机”之举惹得震怒,大发雷霆。 业火仍在蔓延,很快覆盖了整个山体,继续向着四处侵吞着。 除了火声噼啪轰鸣,还能隐隐听见……那些被灼焚之人歇斯底里的惨叫。 总之,一片熬糟。 …… 竹楼, “叽叽喳喳——” 一只百灵鸟停留在飞飞的指尖上,冲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飞飞懂驭兽,通鸟语,闻言将消息告知众人—— “从那透天窟窿里看,那虞祖血肉尚未彻底长成,而那业火仍在向外蔓延,如今已经烧光了方圆百十里的土地了。” 范曾央说: “那业火专烧恶业之人,就如同普智师伯一般,只要是恶业少的人,对于业火抗性就更高一些。” 换句话说,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问题是,恶业这东西是个人都有,不过是多少的差别罢了,可凡人哪怕粘上一丁点儿就难活了。” “就这么下去可不行。”刘老道摇头,“现在都这么邪乎了,若让他成功复活,指不定会生出多大灾殃。” “灾殃已经在眼前了!”飞飞一脸焦虑,“若任那业火蔓延下去,岂不把整个虞地烧光不可?那这余下的七八万百姓……” “七八万又如何?你有办法?” “……”飞飞被问得哑口,红着眼睛生闷气。 众人一时皆沉默,气氛压抑。 “嗯啊~嗯啊~” 一阵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沉默。 “哦,不哭不哭,又尿了是不是?” 顾家娘子搂着两个娃娃,一脸爱怜的哄着。 她是个寡妇,丈夫早年横死,夫妻伉俪情深,一直没有改嫁。 可没留下子嗣,终究是憾事一桩。 经过这些日带下来,俨然把这虞清虞浊两兄弟视如己出。 “若最后实在事不可为,我就把这两个孩子带去中原。“ 她笃定的说。 “……” “诸位,不妨想一想,咱们干什么来了?”许知秋突然问。 飞飞答:“救人啊。” 许知秋叹了口气,“虞地七八万人,若是光靠疏散救济,咱们几个怎么救?” 这话一出,众人都陷入思忖。 是啊,答案显而易见。 要么直接走。 要么放手一搏。 可直接走,几人又都狠不下那份心肠。 那就只有…… 众人对视一眼,眼珠子里都透着莫名的光。 “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 五人围在一起,像个商量着要抢银行的犯罪团伙。 刘老道捋着须子,“贫道倒是有条路子,却不知可不可行。” “敢卖关子就把你叉出去!” 范曾央想起了自己袍哥会老大的身份,脾气也有点上来了。 “赶紧说!” 刘老道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一封玉函。 他打开玉函,里面却是一张符箓。 刘老道颇为骄傲: “这东西乃是本门祖师给我这不肖后辈传下来的几件宝贝之一,若非逼到这份上,贫道可舍不得拿出来哩!” 众人闻言聚焦。 这符黄纸打底,朱砂描纹,边缘还用金线勾着纹路。 只不过只描了上半部的符头符胆,下半部的符脚却只书写了一半。 仅仅是略微一观,就感到双目刺痛,耳畔仿佛有雷鸣声隐隐作响。 “这是雷符?”许知秋瞧得眉头一皱,“咋是半张?” “诶!半张也无妨。”刘老道一摆手,“那孽障借日蚀行欺天之举,必然引得上苍震怒,只要我们稍加引导,给他招个灭顶之灾应是不难。” “你想靠这东西引雷,劈死那虞祖?”范有些狐疑,“能靠谱么?” “这叫借苍天之力,荡妖平魔!”刘老道不乐意了,“不然呢,你有好办法?” 众人对视了一眼,暂且认可了这个办法。 然后, “具体怎么操作?” 刘老道收整起身上道袍,起身。 “这好办,老道我这就出去一趟把这雷符给那虞祖送过去,你们在家等我就行。” 说着迈步就走。 范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斜眼觑他: “你就不怕业火烧光了你的杂毛?” 话说得轻巧,其实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 “放屁!”刘老道也来脾气了,“老道我也不曾亏心,量那区区业火也烧不死我!” “……那要这么说,我也不怕。”飞飞也站了起来。 “别争了!”范老大阴沉着脸,仿佛做了决定,“好歹你们也叫我一声范老大,此事还是得我……” “我去。” “不不不,还是我。” “说了我去!” “我去!!” “我——去!!!!” “诶你咋骂人呢?” “不是,你们这还能干起来啊?这又不是争抢着入洞房……” 许知秋不是好眼神瞅他们, “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哪个敢说自己有能耐在种下雷符的同时,还把老和尚从里面拽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恍然。 是啊,咋把老和尚忘了。 人家一身舍己为人的慈悲心肠,如今还在火堆里遭罪呢。 别整到最后没被火烧死,反倒被雷给劈死了。 看来,团队协作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 “同去。” “同去!” “还有我!” 老祭司奎桑突然出现,他气息大变,眼球猩红,周身笼罩着滚滚黑气。 “我对你们还有作用,不妨让我豁出这条老命,也算替自己,替族人,了结这段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