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委大院在后世的中关村商圈之内,李建昆和崔剑一路狂奔,已接近五道口。 李建昆心情欠佳,仍不打算回去,侧头说: “找个地方坐坐?” 崔剑的身体素质明显不及他,气喘吁吁: “大师?” “嗨,误会,纯属误会。” 崔剑心说瞅着也不像,没拒绝他的提议。 李建昆遂领着他来到位于北大小南门斜对面、长征食堂隔壁的隔壁的小酒馆。 天色刚近黄昏,小酒馆没到最热闹的时候,里面酒客不多。 老板娘许桃坐在吧台内,两只小手捧着下巴发呆,蓦地发现门口有人进来,扭头望去。 化着淡妆、很是讨喜的小圆脸上,霎时好似一朵花儿绽放开: “师斧!” 崔剑望向李建昆:“?” “那啥,她以前跟我学……画画的。” 李建昆解释一句后,对许桃说:“搞点啤酒吧。” “好嘞!” 许桃亲自动手,满满两杯鲜扎啤,外加炒花生、兰花豆、炸果子各一份,用托盘端到李建昆二人落座的酒桌。 崔剑想掏钱,李建昆摆摆手示意不用。 许桃笑呵呵说:“这位大哥不是埋汰我吗,您能来那是赏脸。 “您二位慢慢喝着,有事再喊我。” 说罢,款款离开。 以为师父要谈什么重要事。 正事李建昆是没有的,只是偶遇到……也算半个偶像吧,加之心头闹腾,想喝一杯,仅此而已。 青年时期处在八十年代的人,应该没人不会哼两句崔剑的歌。 其独特程度和影响力,比起千禧年代横空出世的周董,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随口闲聊着,因为初次见面,起先只是些互相打探浅显的身份背景的话题。 没啥营养。 小酒馆内渐渐开始上客。 隐约间李建昆听到一个黄鹂般的声音: “小桃姐,啤酒整一杯!” “想都不要想。” “你看你,我都十八了。” “那也不行,而且我劝你,今天别嚣张。” “咋地?”李云梦四下打量,蓦地发现什么,猛地一哆嗦。 顿时怂得一批。 因为小酒馆就在家门口,里面的气氛她很喜欢,小桃姐又是那么多姐姐中,年龄和她相差最小的一个,每逢放学她总爱来晃一圈。 李云梦幽怨地瞪了许桃一眼。 遂侧过头,顺着那束刺眼的目光,一脸谄媚凑上去:“二哥,我就是来玩玩,玩玩的。” 李建昆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皮痒。” 他倒也清楚,许桃不可能给这丫头酒喝。 李云梦瞅两眼崔剑后,大眼珠子立马被他搁在手边桌面上的吉他吸引。 李建昆向崔剑随口介绍道:“我妹。” 崔剑笑着打过招呼,李云梦眨巴着大眼睛问:“你是搞音乐的?” “混口饭吃罢了。” 李云梦在空椅子上坐下:“你吉他弹得好不?我一直想学,没人教。” 崔剑只觉得这姑娘真自来熟,另外,声音条件真好,令他羡慕的那种好。 “我弹的一般般。” 李云梦大失所望:“哦。” 李建昆赏给她一颗红烧板栗:“人家谦虚看不出来?喝酒的时候吉他离手都不超过两厘米,明显爱到骨子里,岂是泛泛之辈?” 李云梦揉着脑瓜,眼神大亮:“真的呀?” 崔剑腼腆一笑。 “对啦。” 李建昆想起什么,问他之前在人行道上是怎么回事。 崔剑眼睛里多出一抹黯然,也没隐瞒,沮丧地把事情娓娓道来: 最近音乐界在首都有個大活动——孔雀杯全国通俗歌曲大奖赛。 像他这样的有志青年,自然不会错过。 目前还在预选赛阶段。 崔剑今天出场,出场即谢幕。 当然有够郁闷的。 离开赛场的路上,本想在花坛边坐会儿,静静,不承想遇到一群同台竞技的人。 那些人把他的原创歌曲、他那种独特唱法,抨击得一文不值。 有人还讥讽像狗吠。 崔剑气不过,辩了几句。 于是就发生了李建昆看到的画面。 对于这个歌唱大赛,李云梦也有关注,望向崔剑问:“被淘汰了?你参加的是第几轮啊?” 崔剑蓦地红了脸,赧颜道:“第、第一轮。” 李云梦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对他失去兴趣。 姑娘现在以考上高等艺术院校,为第一目标。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能考上,名正言顺地搞艺术,如果想学吉他,先不提校内资源,二哥肯定会给她找来最优秀的老师。 毕竟二哥也说过,会支持她。 李建昆瞅着东张西望的小妹,打算再给她上一课,遂望向埋头喝闷酒的崔剑: “我觉得你身上有种独特气质,伱似乎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而一种新事物不被某些人接受,未必是它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评点它的人不懂,固化的思想缺乏鉴别能力。” 他说着,莫名地想起了赖中民,以及沈爸。 崔剑猛地抬起头,缓缓放下酒杯,眼神亮得吓人:“您、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撸起的一只裤管。 “手上戴的红绳。 “吉他上贴的五角星。 “… “这些小细节无一不说明:你是一个个性独特,不愿随大流的人。” 崔剑嘴唇翕合,一时说不出话。 他想,好敏锐的洞察力! 李建昆指指正前方的舞台: “何不上去表演一首?几个评委喜不喜欢你的音乐不重要,这里的顾客有一半是来自附近八大院的大学生,他们既代表年轻群体,也代表青年一代的品味。 “如果他们能喜欢你的音乐,我认为你的音乐就是成功的。” 崔剑倏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这个提议,或者说这个实验,他无法拒绝。 并对李建昆讲的道理深以为然。 他感激地看向李建昆:“那我、表演一首我刚创作的,也是截至目前最满意的作品。本来……” 他讪讪一笑: “我想留到孔雀杯至少中段赛的时候再表演。” 李建昆笑笑说:“期待。” 崔剑抱起吉他,缓缓走向舞台。 李云梦刚只顾着打量小酒馆里的热闹,没听他们说话,蓦地发现崔剑登上舞台,诧异问:“他干嘛呢?” “听着。” 没有伴随。 全凭一把不插电的木吉他。 结实有力的指尖划过琴弦。 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 酒馆内的人饶有兴致打量着,也不介意空出耳朵,抱着没事瞧个乐子的心态。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 “噢——你何时跟我走。 “噢——你何时跟我走。 “…” 不知什么时候,小酒馆内的嘈杂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音箱内传出的,时而沙哑,时而高亢,时而愤怒,时而温情的声音。 李建昆环顾四周。 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无一不透露着震惊。 和小妹的表情如出一辙。 此时在我国,绝大多数的歌手都是民乐出身,只会李谷一或蒋大为的唱法,像崔剑这样的唱法,很少很少。 而像《一无所有》这样的歌。 绝无仅有。 它以狂野、粗犷的西方摇滚乐为背景,融入了典型的西北信天游的音乐元素。 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直至心灵的声音。 李建昆留意到小妹粉嫩的嘴唇,逐渐张大,大眼睛里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这首歌的每一个音符,像是从远方奔袭而来,刺透现场所有年轻人的皮肤,与血液融合,然后…… 在舞台上崔剑嘶吼出: “你爱我一无所有”。 温暖无比地爆炸了! …… 小酒馆里,最后一个吉他音落下已有一会儿。 舞台上,崔剑忽然热泪盈眶。 不是自我陶醉。 而是感动于台下年轻人们的反应。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李建昆把小妹的脑瓜从舞台方向掰回来: “厉害吗?” “厉厉厉害,高手,超级高手!”李云梦激动道。 “可你刚才还瞧不起他。” “……” 李建昆揉着她的小脑瓜说: “记住,永远不要看不起一个人的热爱。 “也不要被俗世的某些规则所界定。 “做自己。 “勇敢做自己。” 李云梦用力点头:“嗯!” 在如潮的掌声中,崔剑被送回酒桌旁。 身上的沮丧早已消失。 李云梦乖巧问:“崔大哥,你能教我弹吉他吗?” 崔剑看看她后,又望向李建昆,咧嘴一笑:“好。” …… …… 夜晚。 李建昆躺在席梦思大床上。 内心忽然很平静。 睡意席卷而来。 入睡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但求心中无愧。 管它呢。 …… …… 隔日,科委大院内。 863计划统筹部。 赖中民再一次把所有人召集过来。 “诸位,我昨天想了一晚上。” 他扫视着坐在房间内各处的人说: “你们很多人不是舍不得,华电在大规模集成电路两个项目上,拥有的基础和优势吗? “有些人还私下找过我,讲了些所谓的利大于弊的言论。” 赖中民的视线在老郑脸上顿了顿。 “行,我听取你们的意见。” 老郑尽管惊讶,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丝笑容。 赖中民继续说道: “我想好了。 “有一个办法,能够两全其美。” 其他人纷纷竖起耳朵。 “李建昆的事我不向其他部门反应了。 “我直接汇报到上面。” 赖中民手指紫禁城的方向: “书面内容我已经写好。 “我建议: “收回李建昆的所有不正当所得,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赖中民面露兴奋,为自己的主意洋洋得意。 老郑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