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杂物间面积相当不小，里面人也很多，足足有二十三个。 一看那架势，李威就明白，这些人都不是正经人！ 此时时间还早，但杂物间里已经开饭。 瞥见黄永斌又带两个人进来，一个满脸胡渣的黑胖子叽里呱啦一顿温城方言，往架子上一指，意思是让李威、老薛自己盛饭吃。 两人也不多说什么，挑了个碗，洗洗干净，盛了满满一碗，坐到大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还别说，桌上那一大盆鱼丸、虾子肉、年糕混合素菜酱料的大杂烩，居然挺好吃。 老薛吃了个半饱，颇有点焦急问：“唉，老黄，什么时候能走呀？” 黄永斌正和对面的人喝着酒吹流比，颇有点不耐烦：“过几天呐，急什么啊，等消息吧！ 妈的，德爷这回被抓，事情有点大条。” 对面的人一脸愤愤不平，一拍桌子：“平常送那么多钱给当官的，吊用没有，我们出事，他们一点不管！要我说，干脆全给举报掉！” 黄永斌冷哼一声：“那你想让德爷死哦，我跟你们讲，有些个当官的自己都保不住！ 听讲是陶主任被查，顺藤摸瓜抓滴德爷…… 唉，我们几个千万不能被抓，我要是被抓，德爷肯定死！你们家里头的人也肯定没好下场！” 说着，他恨恨倒了杯烧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李威听了，装作不经意问：“为撒？你被抓，关德爷什么事啊？” “唉！你这小后生不懂了吧，”对面那人看样子挺爱卖弄，“我们手上有把柄呐，我们钓着那几个大领导，他们心里没底，肯定不会让德爷出事！” “哼！现在吧，最想抓我们滴，就是那个几个大领导，不抓着我们，他们晚上根本睡不着觉！”黄永斌撇撇嘴，忽然笑了出来，“妈的，急死他们才好！这帮领导，平时求他们这些狗生干点事，那就一个脸难看，这回轮到他们看我们脸色！ 要是给我晓得，德爷出一点事，我他妈立马抖点猛料出来！” “哈哈哈！就得这么干，那帮活鬼，不治不行呐！” 两人说着说着，又改成说方言，李威也不好多问，生怕他们起疑心。 不过，背地里还是偷偷告诉了付大宁自己的位置，确定付大宁就在厂门口对街的小旅馆后，李威安安心心待在这家鞋厂里，等着黄永斌安排出逃。 实际上，他和老薛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食堂和杂物间，因为对于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外乡人，黄永斌团伙看得很严，坚决不许他们乱跑。 这一待就是一个星期，李威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连出门晒个太阳的自由都没有。 倒是跟食堂帮闲的老大爷混得挺熟。 11月初温城的昼夜温差挺大，一大早早上6点多，李威起床洗漱后，照例跑到隔壁盛了碗鱼丸粉。 帮闲的老大爷走过来，递给李威一个袋子： “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晚点我带你换。” 李威微微一笑，连忙放下筷子，接过来，从袋子里取出外套穿上，比划了几下： “正好，谢了，董师傅！” “客气客气啦，”董师傅又掏出小钱包，数出两百零五块，“衣服加上一条烟，总共是395块。” 李威轻轻推开：“不用啦，你拿着花吧。” 董师傅也不客气，当即收回，笑呵呵咧着嘴：“那多谢多谢！你真出手真大方咧！两百多块钱都舍得！我都不好意思哦。” “嗨，这有什么，你还天天给我留着好菜呢！该我谢谢你，董师傅！”李威笑着说，“也没有多少，别客气！” “可不少哦，”董师傅微微点点头，叹口气，“够我好几天工资哩！” 听了这话，李威楞了几秒，问：“你这整天忙里忙外的，工资多少？” “1600，嘿嘿，”董师傅双手比着手势。 李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问：“这么低啊？唉，我看你们好像都不休息的，从早到晚，才1600一个月？” “也休息，逢年过节肯定休息！”董师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过年休息一个月哩。 我主要手指有伤，不然到工厂车间干喽，那工资要高点。” 李威想了想问：“我看车间鞋工好像也不休息啊！工资很高？” “那不一样，我吧，拿死工资，他们呢计件算，辛苦点，每天加个5、6小时班，一个月能拿到两千三、四百哩！”董师傅语气郑重其事，“还有像你这种小后生特别能干，一天干个15、6个小时，干得快，一个月能拿到4000多块哦！” 听到这，李威头皮发麻！ 一天干个15、6小时？！没有休息日！居然才4000块！ 简直比他接手之前的‘四大洋线缆厂’还要离谱！ 目前四大洋线缆厂在老任管理下，工资已经翻倍，工时缩减在10小时，每月调休至少有6天假期， 就这，李威都觉得比较离谱。 实际上完全按照劳动法来，‘四大洋线缆厂’仍然可以保持10%-15%的净利润。 而温城这家鞋厂已经突破资本家范畴，连封建奴隶主都自愧不如！ “这么低？！唉，你们温城有钱老板不是很多吗？就给这点工资？”李威好奇地问。 董师傅听了却哈哈大笑，叼了根烟，说：“哈哈哈，有钱的老板确实不少，穷的更多，再说喽，我又不是温城人，我是永嘉人。” “不一样吗？永嘉好像是县城吧，也算是温城人啊！”李威满头问号，不明白董师傅刻意强调，他是永嘉人的意思。 “鹿城的才是温城人，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他们叫我们山头人，我们高攀不起。”董师傅坚决摇摇头。 听到这，李威恍然： 就像有些魔都人、新魔都人，称呼魔都周边土著为乡唔宁，称呼江北的为刚波宁一样。 温城也存在地域歧视，除了鹿城这一块，其它温城地区的人被统称为乡巴人、山头人。 李威坐下来，叹了口气，继续吃粉：“诶，你们这么点工资，好像违法吧……没人闹吗？” “哈么？”董师傅张着嘴，给李威一个‘没见识’的眼神，“什么法？” “劳动法啊。” “那啥玩意？”董师傅居然懂得阴阳怪气，“在这块，不违法咋挣钱？我们这块穷乡僻壤的，哪讲究那么多，搞到钱才有本事！ 不过么，那些老板也乱搞，这几年吊毛工资没涨几个钱，东西越来越贵，房子根本买不起……瞎搞！” 听完董师傅的话，李威直接闭上了嘴： 他算是明白了，法外之地有什么好说的呢？ 自己老家江城现在估计也一样？ 吃完早饭没一会，寄宿在鞋厂的工人们开始用早饭，不像李威整天头昂得老高，他们到哪都低着头。 仿佛佝偻背永远挺不直，麻木而呆滞，脸上的表情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厌烦，仿佛在说： 又要上班、又是加班到深夜的一天。 李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董师傅打下手，两人抽着烟，胡吹神侃间，突然老薛兴冲冲跑过来：“唉，今天晚上走，你赶紧收拾收拾，下午睡一觉。” “哦，知道了！”李威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待老薛走远，董师傅瞄着李威，犹豫片刻，问：“小后生，你准备偷渡？” “啊？没有！我不准备偷渡！”李威楞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地否认。 董师傅却笑了，边洗着海带，边说：“你不是想偷渡出国，你跟躲在这边这么多天？” “你看出来啦？”李威觉得这个董师傅人不错，干脆承认了。 “我们这个厂老板，经常带人送出国，我当然一看就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