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到晚上9点多，老华师傅吆喝一声听不懂的话，工人们开始陆陆续续下班。 看李威擦得很认真，老华师傅走过来，嘴一咧：“恁个小伙子还不错么，还真干下来，走吧走吧，埋天再擦。 现在像恁这么能干的小伙子少见！偶嘎的亲戚小孩都没恁能干。” “现在的小伙子都上学坐办公室，那肯干这个哦，”旁边的老黄插了嘴，“这小伙子还不错滴，干一天下来，一声不吭，换我儿子来，早都跑的勒。” 见华师傅、老黄比较好说话，李威掏出一支烟，笑嘻嘻问：“说实话，我也干不下来，我现在浑身疼。你们天天都要加班吗？” “哈哈哈，也不是天天要加班，但是吧，我们搞维修的事情多，反正活干不完。 习惯就好喽，你没干过农活，那个要比这个还苦，”老黄一瞧是十一块的红双喜，嘴巴张成O型，“哟，好烟！谢谢谢谢。” 老华师傅有点好奇，说：“偶看恁不像干活滴人，咋跑到这块来咧？” 李威嘿嘿一笑：“哦，我……学习不好，上的技校，马上要毕业了，想实习下，好找工作。” “哦，这么回事，那恁晚上有的住吗？”老华问。 “没……” “那跟我们一块住吧！”老黄说。 李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既然决定跟工人打成一片，住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毕竟绝知此事要躬行。 “他住这块，个要跟厂长说哈子？办个手续吧。”老华忽然想起什么。 “哎哟，表紧！厂里管宿舍的早都跑的勒，从仓库领个被单就睡吧，莫得人管。走吧走吧！”老黄手一摆，丝毫不当回事。 李威跟着工人往宿舍楼去。 这个宿舍楼很大，也很脏，到处弥漫着怪怪的味道。 老华师傅从仓库老头那里要了个真空棉的被子，塞给李威：“额，恁就跟偶们隔壁睡吧，辣边有空床，在二楼227。偶就去洗澡喽……” 李威接过被子，点点头，颇有点感激：“谢谢！你忙你忙。” 抱着被子上了楼，李威找到房间，发现这里跟鸽子笼差不多，十左右平方的小隔间，摆着四张上下铺。 里面只有一个小架子和小柜子，天花板上面一张破电风扇、一盏小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比他学校差太多。 看到李威进来，里面六个工人充满好奇看了过来。 “哟，新来的，没见过么？”一个光头矮子问。 李威当然比较会来事，掏出红双喜一人发一支，说：“呵呵呵，我姓李，你们叫我小李吧，我来实习一段时间，要麻烦你们喽。” “客气客气！” “你赶给啊时候来实习？” “哈哈哈，古滋给中介骗进来滴！” “你来错地方喽，偶们都快两年没拿到工资咧。唉，这些王八羔子，久会骗人！偶要似看见老板，送他死！” “你嘴硬，你没哪胆子！” 李威尬笑了下，也没解释。 自己这种49年加入国军的行为确实让人费解！ 本来他还想跟这六个工人打听打听情况，但是一铺好床，躺下来动不想动。 高强度、长时间拧螺丝，他现在浑身酸痛，连陈江雪的短信、电话都不回。 闭着眼，躺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了点精力。 房间的室友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还有拿着收音机在走廊门口乱逛的。 忽然听到一阵吵闹起哄声，几个工人室友匆匆忙忙出了门。 引得李威不禁好奇，也跟了出去。 到了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面围满人。 李威踮起脚一看，发现这帮人居然在聚众赌博！ “下注喽，下注喽，个晚偶做个庄！五块钱不嫌少，一百块钱不嫌多！快快下注。” 这声音还挺熟，李威立即想起来，这不是陶师傅嘛！ “你白跳，嘎晚输，你咩叫我大，我不会还你一分钱！” “哈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很明显，这帮人都是老赌徒，中间架个木板，旁边七八个人上桌，一人掏几十、上百块钱。 旁边没参与的，闲着没事凑过去看热闹。 “好啊！你们不得了哇！又赌钱！我马上告诉厂长！”忽然，又一个工人冷不丁嗷了一嗓子。 众人一齐看过来，纷纷笑骂：“干恁屁事！” “哈哈哈哈，居然不带我！”刚刚嗷嗓子的工人，嬉皮笑脸挤进人群，“今天我手气好，通吃！” “通吃你个头哦，快点快点！下注下注！” “今晚炸金花！牌九被老任没收咯。” 李威就看到陶师傅掏出一副扑克牌，出手如风，熟练地一人发三张牌。 接着这帮人就开始叫牌，气氛立马热烈起来。 三轮下来，换了八个人。 其实输赢很小，一般输个百来块，就下桌。 但就他们那赌徒德行，李威丝毫不怀疑，这帮人要是拿到工资，赌起来起码输几千打底！ 这一点不奇怪，这年头没有网，智能手机也还没普及。 工人每天上班又很少出厂，宿舍没电视，他们又都是文盲，书刊看不懂。 人性好玩，不赌能干嘛呢？ 就李威知道的情况，在他老家江城那边，相当一部分人，外出打工一年，辛辛苦苦挣个五六万块钱，就为过年赌一把输个精光。 但这也不完全怪他们，毕竟精神生活充裕需要的条件很高。 看了一会，李威觉得没意思，开始到处闲逛。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多，这里的工人们大多还没休息，而且不止一个地方在赌。 有的工人躺在地板上抱着录音机瞎哼哼。 有的在宿舍喝着二锅头，互相吹牛比猜拳。 也有的洗衣服打扫卫生…… 很难想象，这些工人白天上那么久的班，晚上还有这种精力忙里偷点闲，稍微自娱自乐下。 勤劳工作只是出于无奈的现实，没人喜欢辛勤工作，更不喜欢被迫辛勤工作。 李威觉得追求自由和享受才是社会运转的根本动力。 如果一切不是为了人的心灵自由和物质享受，那么科学知识、先进技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道德、民族等等意识形态都毫无意义。 工人爷爷们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理论，他们干活就是为了享受，哪怕每天只有短短一个小时。 快到了十二点，宿舍楼下，任厂长忽然出现。 见到他后，这帮工人跟调皮捣蛋的学生见了班主任一样，乱哄哄各自窜回宿舍，总算安安分分躺到床上休息。 李威还看见任厂长抓着扑克牌，逮住几个领头赌博的，一顿痛骂： “赌赌赌！手都给你们剁掉！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搞点钱，才发好点点工资，你们就他妈赌！活太少，都不累是吧？马上滚去睡觉！” 几个壮壮的工人大汉，被黑瘦的老任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回了宿舍。 李威轻轻一笑，乐呵一声：看来这个老任很有威信！ 而且，能在这个时候挑大梁，说明他对这个厂，还有工人很有感情。 那就奇怪了…… 按道理说，任厂长不会不知道，唐孝正压根不是正儿八经经营这个厂。 他为什么当时没动作呢？ 难道这个老头看起来认真负责、公正无私，实际上……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想了一会没想通，李威抽完烟，却愈发觉得困，简单跑到盥洗室洗了下。 难以想象的是，偌大的宿舍楼，400多号工人就一间淋浴房。 这种小型工厂的居住环境，远比鼎鼎大名的富士康还要差。 李威叹了口气，糊弄下差事，躺回宿舍睡觉。 真空棉的被子没有被单，睡起来无比难受！ 但李威实在太累，才几分钟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