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午夜,依旧是燕子矶。
江风比昨夜更冷,刮在脸上,像刀子在割。
陈瑜独自站在矶石上,那身昂贵的呢子大衣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佝偻的、再也挺不直的脊梁。
他一夜未眠,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陈瑜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许峰站定在他身后,两人一同望着脚下翻滚的黑色江水。
“时间到了。”许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东西呢?”
陈瑜缓缓转过身,那张曾经儒雅的脸,此刻布满了血丝和屈辱。
“我……我没有拿到。”
他看到许峰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心脏骤停,几乎要跪下去。
“但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嘶哑:“汤恩伯答应了!今天晚上,他会亲自带我去见冈村宁次!”
许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平静,比任何质问都让陈瑜感到恐惧。
“这是真的!我用总统府的一份批文换的!”陈瑜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囚犯。“他以为我也想分一杯羹,所以他信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中迸发出一丝病态的、绝望的希望。
“你可以和我一同前往!扮成我的随从,或者司机!只要我们小心一点……”
“你觉得汤恩伯是蠢货,还是当他的卫兵是瞎子?”许峰打断了他。
陈瑜的计划,在他看来,愚蠢得可笑。
陈瑜脸上的那点希望瞬间熄灭,他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不需要跟你去。”许峰的语气依旧平淡,“我只需要知道冈村宁次的位置,仅此而已。”
他看着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的陈瑜。
“你上了谁的车,车往哪里开,停在什么地方。”
“这些,我会自己看。”
陈瑜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许峰的话。
自己看?他怎么看?难道他会飞天遁地不成?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在乎许峰是谁,也不在乎他用什么方法。
“我的女儿……”陈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他唯一在乎的事情:“只要你保证雪凝的安全……”
“拿到地址,她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家门口。”许峰的承诺,冰冷得像一块铁。
“如果拿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抬手,指了指脚下奔腾的江水。
“我……我明白。”陈瑜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现在只是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唯一的期望,就是演完这出戏后,能换回女儿的性命。
许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身影再次融入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陈瑜独自在江边站了很久,直到江风吹透了他的骨头,他才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步走下燕子矶。
……
陈瑜没有回家。
他将车停在一条僻静的马路边,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次车灯划过,都让他心惊肉跳。
百米之外的一座钟楼顶上,许峰像一尊石雕,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万用雷达里,代表着陈瑜的蓝色光点,正在以一种极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那是“恐惧”与“焦虑”的混合体。
终于,另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从街角转了出来,稳稳地停在了陈瑜的车后。
雷达显示,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代表着“傲慢”与“贪婪”的黄色光点。
汤恩伯。
陈瑜下了车,快步走到后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辆车没有片刻停留,立刻发动,汇入了金陵城深夜的车流。
钟楼顶上,许峰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动了。
没有走楼梯,而是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隔壁民房的屋顶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脚下的青瓦,在他脚下仿佛变成了平地。
他开始奔跑。
在金陵城连绵的屋顶上,一道黑色的影子,正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无声地穿行。
脚下,是沉睡的城市。
街道,房屋,电线杆,在他眼中迅速倒退成模糊的色块。
只有万用雷达中那个移动的黄色光点,清晰无比,像黑夜里的一盏引路灯。
汤恩伯的汽车在街道上拐弯,许峰就在屋顶上改变方向。
汽车减速,许峰也放慢脚步,伏在屋脊的阴影里。
汽车加速,许峰便如离弦之箭,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拉出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