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新铺的柏油路,平稳得像是滑在冰面上。
车里却闷得像个高压锅,亲自开车的戴鹏宇此时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后视镜里陈玉秀正死死咬着嘴唇。
李毅飞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敲——嗒,嗒,嗒——每一下都像秒针在倒数。
王成贵那张憋得紫红的脸在眼前晃。老村长树皮似的手,哆嗦着递过来半截被踩烂的施工图纸。
项目负责人那句“沈总说…心寒了”,像根冰锥子扎进耳朵里。最后都搅成一锅粥,煮沸在张大伟那破锣嗓子的叫骂里:
“报上名来!看我不弄死你!”
李毅飞嘴角扯了一下,没笑出来。蠢货。王向兵的坟头草还没长稳呢,这位倒好,抡着铁锹给自己挖坑,生怕阎王爷找不着门。
那些电话里的“关照”,隔三差五的“检查”,工地上冒出来的“地头蛇”……张大伟?他算个屁!顶多是条闻着腥味蹿出来的鬣狗。
真正攥着绳子的手,藏在县委大院某个窗口后面,正拿他李毅飞的心尖肉当赌桌,拿他提拔的人当骰子!
王卫东呢?这位“铁面阎罗”是真聋了,还是…压根就是庄家之一?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毅飞豁然睁眼,瞳孔里像是淬了两颗冰碴子。
“掉头。”声音不高,砸在死寂的车厢里像块生铁,“回纪委。”
引擎猛地一声低吼,车子像挨了鞭子的烈马,嘶鸣着撕开道路,把多港镇那些崭新的厂房、码头,连同那片灰蒙蒙的天,一股脑甩在身后。
县纪委大楼的走廊长得瘆人。皮鞋跟敲在地板砖上,咔,咔,咔,一声声带着回响,像给谁送葬。戴鹏宇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后脖子凉飕飕的。
办公室门被一把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戴鹏宇,”李毅飞没回头,声音冷得掉冰渣,“通知所有常委,半小时后小会议室。”
戴鹏宇嗓子眼发干:“是!…马上去!”
半小时。小会议室。椭圆桌像口黑棺材。几个常委屁股挨着半边椅子,眼珠子不敢乱瞟,空气有点沉闷。
门被推开,李毅飞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位。
遥控器“滴”一声响,雪白的幕布上跳出一行刺眼的黑字:
多港镇党委书记王成贵与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张大伟通话记录(免提)
“放。”
张大伟那破锣嗓子带着酒气和蛮横,瞬间炸翻了死水——
“王成贵!你他妈耳朵塞驴毛了?!”
“老子说它能干它就能干!你算个屌?!”
“给脸不要脸是吧?信不信老子让你卷铺盖滚蛋?!”
“……我叫李毅飞。”
“呃——噗通!哐啷啷——!”
最后那声变了调的怪叫,混着手机砸地、椅子翻倒的稀里哗啦,像盆脏水泼进了会议室。
死寂。绝对的死寂。
马树军手里的笔“啪嗒”掉在记录本上。侯江张着嘴,活像条离水的鱼。
朱安波的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脸上肌肉抽筋似的跳,惊骇、荒诞、最后全他妈化成了一种看神仙下凡的呆滞——张大伟!
真他娘是个人物!指着阎王爷鼻子骂街,还捎带脚表演了个原地去世!这份能耐,多水县开天辟地头一份!
李毅飞没说话,就让那死寂熬着。熬得有人脑门冒汗,有人喉结上下滚动。时间一分一秒,拉得像钝刀子割肉。
“都听见了?”李毅飞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块磨刀石,“张大伟。自然资源局局长。
党性?原则?”他嗤了一声,像吐掉口里的砂子,“把公家的印把子当自家裤腰带!
强塞草台班子!敲骨吸髓!临了——”他手指头点着幕布上那摊无形的狼藉,“还要弄死纪委书记?”
“啪!”一厚摞材料被他掼在桌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乱跳。
“多港镇党委的血泪控诉!北港刘庄项目方的联名证词!白纸黑字,带血带泪!”李毅飞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每一张脸,“提议:立刻立案!查他个底儿掉!现在,表态。”
“同意!”马树军吼得破了音。
“查!必须严查!”侯江不甘落后。
“附议!无法无天!”朱安波拍着桌子。
全票!马树军三个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李毅飞看。
“散会!”李毅飞抓起那叠还带着热乎气的决议文件,“戴鹏宇!拿上东西,跟我走!”
县委书记办公室。庄稼官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秘书絮叨,门被推开,李毅飞挟着一股寒气进来。
“毅飞书记,调研回来了。”庄稼官脸上习惯性堆起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