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官那番“局面不够明朗”、“关键环节需要突破”的话砸过来,李毅飞面上肌肉纹丝不动,甚至还配合地挺了挺腰板,眼神里恰到好处地燃起两簇“领导指哪我打哪”的忠诚小火苗。
心底却冷笑翻涌。
呵,老狐狸!还想拿我当枪使了?真当我是当初那个被你几句大义煽乎得热血上头的愣头青了?
他脸上堆起那种带着点鲁莽劲儿的诚恳,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透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傻气:“书记您放心!
纪委,时刻准备着!就等您一声令下!”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被领导画的大饼喂得斗志昂扬的基层干部。
庄稼官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容加深,用力拍着李毅飞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他骨头拍散架:“好!好!我就知道没看错人!放手干!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这话说得气壮山河,至于这“天”塌下来时他顶不顶得住或者会不会顺手把李毅飞推出去顶,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从书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里退出来,李毅飞脸上那点刻意营造的热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沉静。
他步履沉稳地走回自己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门一关,隔绝了外面所有视线。
“小陈。”他按下内线。
“领导!”陈玉秀的声音立刻传来。
“安排一下,明天开始,下乡镇调研。年前就该去的,拖到现在了。让戴鹏宇主任陪同,计划尽快做出来。”
“是!马上办!”陈玉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领导一回来就动起来,下面那些人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这边刚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监查室那三位科长——马树军、朱安波、侯江,鱼贯而入。
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领导您辛苦了”、“您不在我们心里都没底”、“您回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之类的套话,表忠心的姿态摆得很足。
他们这个层面,够不着县里书记县长工作思路分歧的层面,更摸不清上面的风向。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眼前这位年轻的纪委书记,手腕硬得吓人!年前那场风暴,卫书记手下那帮盘根错节的人说没就没了,连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溅起来。
更别提他们仨亲手写的、按了红手印的“保证书”,还像悬在头顶的剑一样!敬畏,是实实在在的。
李毅飞耐着性子听他们表完忠心,不咸不淡地勉励了几句“好好干”、“守好本分”,三人便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办公室刚安静不到十分钟,门又被轻轻推开了条缝。侯江那张胖脸探了进来,左右飞快地瞄了一眼,确认走廊无人,才滑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脸上没了刚才的谄媚,只剩下紧张。他快步走到李毅飞桌前,也不说话,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夹层里,飞快地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桌面上,手指因为用力按着而微微发白。
“领导…这个…您…您抽空看看。”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说完,也不等李毅飞回应,像怕被烫着似的,转身就溜,开门关门的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李毅飞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侯江前脚刚走不到五分钟,门缝又动了。这次是朱安波。他动作更轻,闪身进来,反锁门的动作麻利。
他走到桌前,同样是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飞快地塞到李毅飞面前那摞文件最底下。
“头儿…下面…不太平。”他只说了五个字,声音干涩地看了李毅飞一眼,也迅速消失。
最后是马树军。他个子最高,动作却最鬼祟,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进来的。
他没放文件袋或信封,而是直接掏出一个U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李毅飞鼠标垫旁边。
“加密了,密码是您办公室电话后六位倒序。”他语速极快地交代完,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短促的叹息,匆匆离去。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李毅飞一人。他静静地看着桌面上多出来的三样东西:一个鼓胀的文件袋,一个薄薄的信封,一个其貌不扬的U盘。
他拿起那个最厚的牛皮纸袋,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厚度和分量。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一叠材料。目光扫过,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和数字跳入眼帘:
《关于XX镇纪委副书记王某某长期接受辖区内企业宴请及礼金情况(附照片、转账记录)》
《XX乡纪委委员张某与地方企业存在非常规往来举报线索梳理》
《XX镇纪委信访室存在压件、瞒报重要情况说明(反映人录音整理)》
……
吃拿卡要,通风报信,监守自盗,甚至与地方势力纠缠不清!
这些材料,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县纪委系统内部尚未暴露的问题!
其详尽程度,远超常规的工作报告,显然是私下花了大力气、冒了不小风险搜集的。
一股复杂的热流涌上李毅飞心头。是对那些蛀虫的愤怒;
对系统内问题深度的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慰藉。
不再是孤军奋战了!这三个曾被自己雷霆手段震慑、捏着把柄的科长,在恐惧和自保的驱动下,终于开始主动了。
这些材料,就是他们寻求切割过去、寻求新靠山的筹码。虽然动机不纯,但这把刀,终究是让他握得更紧了。
李毅飞放下文件袋,拿起那个薄薄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A4纸,打印着几行简洁的文字,罗列着近期县内几个敏感工程项目背后隐隐浮现的违规干预痕迹,以及环保局那边几次“看似正常”的专项检查背后,可能存在的选择性操作。
信息不多,但指向性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