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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瑾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她的身体突然变小了很多,似乎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套短袖短裤的运动装,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站在深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旁边的观众席上人很多,有大人也有孩子,四周吵吵嚷嚷的。而后只听“砰”一声枪响,她吓了一跳,但腿却莫名其妙地地迈了出去,自顾自地往前冲。
哦,原来是在比赛。她恍惚间好像有些明白了过来,这应该是她幼儿园时期参加过的一场运动会,她报名了一百米赛跑。
她的体质其实从小就很差,但偏偏性格又要强,为了能在比赛中拿到名次,还特意提前训练了好长时间。可是就算已经是拼了命地跑,眼前却一直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她怎么也追不上。
眼瞅着终点就要到了,她着了急,一伸手就揪住了那女孩儿的衣摆,用力拽了一下。只听“哎呀”一声,小女孩被她扯倒了,而她顺利冲到了最前面,第一个撞上了终点的那条红带子。
嗯,她小时候确实是挺讨厌的一孩子。霍瑾冷静地想。
然而当时只有五岁的她却浑然不知自己的讨厌,只是在夺得胜利以后想象中的欢呼声并没有响起来,她有些疑惑,转眼却发现老师们都面露难色地看着她,然后朝着她身后那个摔倒的小女孩跑了过去。
“宝宝!”有人尖叫了一声,叫了她的小名。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女人从观众席的方向冲过来,将那个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抱了起来。
那声“宝宝”,叫的并不是她。
“那小孩怎么回事啊!怎么能动手拽别人呢!这不是犯规吗?!她的家长呢?快把她妈妈叫过来!”女人抱着哭泣的孩子,情绪十分激动。
老师们都围着那女人,一个劲儿地劝慰:“……您消消火,小孩子嘛,就是好胜心强。那孩子家长工作忙,今天没来,是保姆带她来的。”
“那就打电话给她妈妈!我家孩子膝盖都磕出血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女人还在不依不饶。
“唉呀……”老师看了眼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终点线的她,又回过头,压低声音说,“那孩子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平时都是爸爸管的……”
女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有些怜悯,又有些嫌恶。
“怪不得这么没教养……原来是没妈的孩子……”
或许是看她年纪太小,又或许是可怜她是“没妈的孩子”,那女人最终没再追究下去,而她也没能在这次比赛中得到任何成绩。
晚上回到家,她在保姆阿姨的照顾下吃完饭、洗好澡,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难受肯定还是有点难受的,不仅因为准备了许久的跑步比赛没能拿到名次,还因为她被人说是“没妈的孩子”。
幼儿园里老师教大家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时,她也不唱。歌词里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才不觉得自己像根草。
可还是会偷偷羡慕的。她知道爸爸工作太忙,不能老去烦他。可她也想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有家长陪着,而不是每次都只能由保姆带着。这样摔倒的时候也会有人来扶她起来,心疼地叫她“宝宝”了。
但是也没关系,她还有爸爸,有爸爸爱她就行了。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到深夜,直到那扇联通着父亲房间的小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爸爸,你回来了!”她一骨碌从被子里坐起来,满脸期待地望向小门的方向——望向父亲会出现的地方。
“宝宝,怎么还没睡?”
果然是爸爸,他已经换上了睡衣,走过来坐在她床边。
她没说话,相当熟练地像只小老鼠一样钻进男人的怀里,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撒娇般地蹭来蹭去。
“今天幼儿园开运动会了是不是?宝宝比赛拿了第几名?”男人将小女儿搂在怀里轻柔地摇晃着,声音和煦又温软。
“爸爸,我妈妈长什么样啊?”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于是选择性地无视了父亲的话,问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说来也很奇怪,家里的相册根本没有任何母亲的照片,而小孩子的记忆里又实在有限,导致“母亲“在她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妈妈……”男人迟疑了片刻,说,“长得很像你外公,鼻子特别像。”
外公?可是外公已经老了呀……看着外公,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妈妈的样子,于是就又去问了外公。
“外公,我妈妈长什么样啊?”
“你妈妈?”外公把她抱起来,笑眯眯地说,“你妈妈跟你舅舅长得像,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舅舅?可是舅舅是男人啊……她还是很发愁,秉着刨根问底的精神,又跑去问了舅舅。
“舅舅,我妈妈长什么样啊?”
“你妈妈?”舅舅愣住了,然后蹲下来捏住她的小脸蛋,“宝儿,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啦,你跟你妈妈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
我?可我是小孩啊!她撅着嘴,问:“舅舅,你有没有妈妈的照片?”
舅舅果然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的照片记录了苏家两兄妹从小到大的成长点滴。她坐在舅舅膝头,翻完了整本相册,最后得出结论:“舅舅,我妈妈和你、还有外公、还有我、还有弟弟,长得都很像呢!”
“那是当然了,因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舅舅笑起来,亲了亲她的鼻子,说,“宝儿你啊,一看就是我们苏家的孩子。”
我是……苏家的孩子?
那爸爸呢?
苏家有外公、有舅舅、有舅妈,还有弟弟。而霍家,有爸爸。
然后就没了。
没有爷爷,没有奶奶,也没有姑姑叔叔。
和爸爸血脉相连的,只有她一个。
所以,我既是苏家的孩子,也是霍家的孩子。
不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