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用力抹了抹眼睛,最终还是摘下他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他那台尼康F3/T相机,一边熟练的装上胶卷一边说道,“这台相机是我爱上的那个萨拉热窝姑娘留给我的,。
她叫塔妮娅,她是鸭鸣报的外派记者,也是她的父亲、母亲还有祖父米哈伊尔先生的骄傲。”
“那就用她留下的相机记录些什么吧”
卫燃说着,已经朝着托马斯按下快门,帮对方留下了一张强撑着笑容的照片。
也就在他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也注意到,周围各处不但有德拉甘等人在朝着那座学校的方向移动,而且他还看到了当初射击队的那些年轻的男女。
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这些当初的菜鸟已经变成了合格的战士。
只是,从菜鸟到合格战士的过程中,他们支付的代价也未免过于昂贵了一些。
一行人相互之间保持着不会让人怀疑的距离赶到学校的时候,那条巷子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坍塌的砖楼以及满地的废墟残骸。
没有任何的交流,这些人,包括后面赶来的一些年轻姑娘和小伙子,全都无声的加入了挖掘残骸的工作。
在这些人的忙碌中,一块块砖头和混凝土块被接力搬到了远处渐渐堆迭成了一座小山。
而原本挖掘的位置,也终于露出了一个弥漫着浓烈尸臭味的狭小洞口——那是一楼被砸穿的天花板。
根本没有犹豫,托马斯和卫燃一前一后的跳了下去。紧随其后,索菲亚和佐拉娜以及射击队里还活着的达米尔以及戈兰也跳了下来,然后是德拉甘和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姑娘。
循着尸臭味,他们轻易的找到了困在这里的人。
这些人已经高度腐烂,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大致看出那些相互依偎着的孩子们瘦小的躯体,更能看到一些比他们更小的尸骨。
除了这些,他们还看到了周围所剩不多的补给物资,以及本属于德拉甘的SVD狙击步枪和本属于克劳斯的PKM机枪。
那支狙击步枪就抱在一具尸骨的怀里,她留着短发,旁边放着一部电台,嘴上还捂着一条毛巾。
那支PKM机枪被另一具尸体抱着,他的怀里还有一支波波沙冲锋枪。
在他的旁边,一把木头椅子上还放着本属于卫燃的LV皮箱,那只箱子里放着的,是当初他留下来的咖啡萃取壶和杯子之类“让人感觉还活着”的东西。
继续移动视线,他们还看到了另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旁边还放着一口木头箱子。
在不断闪烁的闪光灯提供的短暂照明中,托马斯用他的塔妮娅留下的相机,一丝不苟的拍摄着这间地下室里的一切。
也正是在这不断的闪光中,卫燃举着手电筒走到那口箱子的边上,轻轻掀开了木头盖子,露出了一本账册。
轻轻掀开账册,这上面详细的记录着这座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哪一天在哪里捡到了一个女孩或者男孩,她或者他叫什么,年纪多大,父母是谁,是否遭遇了伦尖,是否怀孕,是否致残。
哪一天在哪里交易到了什么或者捡到了什么,这一天消耗了什么,还剩下什么,以及急需什么。
随着一页页的翻下去,这本账册里出现了一张张整齐排列黏在纸上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之下,还留出一条缝隙,写下了照片里的孩子的名字。
在这本账册里,他找到了1993年12月18号的记录:一些善良的游击队员们送来了孩子们急需的物资和药品,也送来了一位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女医生和名为希望的东西。
作为感谢,米哈伊尔先生把他珍视了一辈子的游击队之星送给了他们。
他后来和我们说,他从没想到,他有机会给德国人颁发游击队勋章,但那些人有资格得到那枚勋章。
继续往后翻,卫燃在看到最后一页的记录时不由的怔了怔。
“1994年4月8日,这里有四名老师和一名校医,另外还有39个孩子。
我们已经被全部埋在了地下室里,浓烟已经开始蔓延,我们大概已经没有机会逃出去,更没有机会活着看到萨拉热窝迎来和平了。
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我们决定留下这段文字。
在我们这39个孩子和五个成年人里,有塞族,有克族也有穆族。
他们有的是被克族和穆族伤害过的孩子。
他们有的被冠以“塞族”的罪行遭到凌辱。
他们有的,被顶着所谓“克族”或者“穆族”的名义的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无论如何,无论我们属于塞族、克族还是穆族,我们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
希望后来发现这里的朋友们能永远牢记这场毫无意义战争,也希望你们发现这里的时候,萨拉热窝已经迎来和平。”
“在这里炮击的前一天”
托马斯说道,“卢旺达的图沙才刚刚开始。”
“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图沙一场接着一场。”
德拉甘疲惫的嘲讽道,“这可真是雇佣兵的黄金时代。”
“是美国雇佣兵的黄金时代”
卫燃纠正对方的同时也往后又翻了一切,接下来又是一张张的拍立得。
那些尚且能看到浓烟的画面里,那些或是仍旧挺着大肚子的孩子,或者怀里多了个小婴儿的孩子,他们都尽可能的朝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还看到了几张过分拥挤以至于模糊不清的合影。
这些合影似乎囊括了地下室里的所有人,但这些人都已经被浓烟笼罩以至于照片里的一切都因为失焦模糊不清。
“我们要安葬他们”托马斯说道。
“送去那座酒店吧”
德拉甘说道,“当初你支付的那些佣金我已经通过我的朋友全都送到我的哥哥手里了。
他会尽快赶来买下那座酒店,也会买下我们曾经藏身的那座教堂。到时候他会帮我们安葬他们的。”
“我去找一些裹尸袋过来”
索菲亚说着,转身招呼着达米尔一起离开了地下室,并在不久之后,弄来了好几箱印有UN字样的裹尸袋。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托马斯一边收敛尸体一边问道,他甚至不忘通过对比这些高度腐烂的尸体残存的衣服和拍立得照片,给裹尸袋上写下对应的名字。
“不知道”德拉甘茫然的回应道,“大概还是做雇佣兵吧,大概吧。”
“我打算成立一个安保公司”托马斯说道,“你们有兴趣吗?”
“成立安保公司?”
德拉甘嗤笑道,“你还没打够战争吗?”
“猎杀德阳的安保公司”托马斯给他的业务添加了一个前缀。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托马斯如实说道,“我在这里发生意外之后就调查过当时朝这里打出炮弹的迫击炮阵地。”
“你知道这里”
“我知道”
托马斯叹了口气,“我当时这里发生意外的时候,刚好是我和露娜约定的通讯时间。
我后来暗中调查了对这里进行炮击的单位,是德阳付费的一次炮击。”
“灭口?”
“那时德阳才刚刚杀死亚尔夫的家人,他们肯定还在找那些东西。”
忙着收敛尸体的托马斯说道,“所以接下来是复仇,对德阳的复仇。”
“这些东西公布出去就足够了”卫燃提醒道。
“远远不够”
托马斯摇摇头,“我不止想猎杀德阳的鬣狗,还要拯救更多战区里的难民和孤儿,我知道这很蠢,但是总.”
“我做过的蠢事已经够多了”
德拉甘拎起两个装有尸骨的裹尸袋,一边递给头顶的人一边说道,“所以我不介意继续再做一些蠢事,不过,你有启动资金吗?”
“当然”
托马斯的脸上突兀的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我在卢旺达采访了不少人,包括糊涂族的一些高级官员。”
“你就是这么采访的?”德拉甘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般来说,我的采访是要收费的。”
托马斯尽量让这里的氛围不至于那么沉重,但即便他自己露出的笑容都无比的疲惫。
“克劳斯的孩子还好吗?”卫燃突兀的问道。
“我的哥哥在照顾他们”
德拉甘说道,“我知道你在暗示我什么,但是我考虑好了,我加入。”
“我也想加入”索菲亚认真的说道。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还有我们。”
佐拉娜平静的说道,“我们已经不想返回赛场去参加什么奥运会了,我们的人生已经被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毁了。”
“还有我”
之前一直跟随在德拉甘身旁的姑娘说道,“我也要参加,我现在是德拉甘的观察手,忘了说,我的代号是W女士。”
“那就加加上我一份吧”
卫燃刚刚把这句话说了个开头,浓烈的白光却再次扑面而来。
当白光又一次消退,卫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小教堂的边上。
只不过此时,这座教堂已经完成了重建,而在教堂边的墓地里,则挖出了一个个墓坑。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西装以及胸口处别着的那枚游击队之星和手里拿着的白蔷薇,卫燃笑着走进了墓园。
“今天,我们将埋葬死在萨拉热窝的伙伴。”
墓园内部,做基督教牧师打扮,但头上却带着一丝蓝小帽子,偏偏手里拿着的却是东正教十字架的托马斯一板一眼的说道,“无论他是否信仰上帝,也无论他信仰的狗屁上帝到底来自基督教、一丝蓝还是特码的东正教。
他们都将以家人的名义永远的沉睡在这里,永远保佑我们去做那些正义的蠢事。”
“我和克劳斯的墓碑做的可真漂亮,虽然只有他躺在了里面。”
待仪式结束,德拉甘指着属于自己的那块十字架墓碑眉开眼笑的说道。
那块墓碑上不但挂着不少美式的士兵牌,也贴着不少各种颜色的发卡
“这话听着太怪了”
托马斯说着,已经将手里装样子的圣经和十字架,连同身上不伦不类的行头都丢进了一个墓坑里,“好了,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是里昂。”
“我的名字是格哈德,那是祖父的名字。”德拉甘说道。
“维克多,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吧。”托马斯,不,里昂朝卫燃说道。
“在哪拍?”
卫燃说着,将手里的白蔷薇放在了米哈伊尔老爹的墓碑前,他注意到,在这块墓碑的旁边紧挨着的另一块墓碑上,写下的名字是塔妮娅·桑松。
这个他未曾谋面的姑娘,是以托马斯的妻子的身份埋葬在这里的。
“就在这里吧”
德拉甘,不,格哈德提议道,“就在这里拍吧,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一直没有机会拍一张合影呢。”
“那就在这里拍吧”
卫燃点点头,任由周围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或是领着或者抱着怀里那些不该降生的婴儿,在那些各种颜色的墓碑环绕中排成了几排。
一番调整,卫燃将相机放在了一块墓碑上,按下自拍钮之后,盘腿坐在了米哈伊尔老爹的墓碑旁边,在渐起的白光中,和周围这些侥幸活过战争,却又决定投身战争的年轻人拍下了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