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柜式空调的正前方开始摆弄。 片刻后,很遗憾地,矢目久司摇了摇头。 “我对电器这方面稍微有些苦手呢……” 上治健介连连摆手:“没关系的、警官先生,这样就好,您不必费心了——” “——好像是有点热,”抬手凑在自己的脸颊边轻轻扇了扇,状似无意地,矢目久司打断了对方的婉拒,随后微微偏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让人吃鲸的事一样,有些惊讶地开口,“上治先生,您在室内也要戴着帽子吗?” “如果感觉到热的话。” 薄绿色的眸子轻轻眯起,矢目久司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躲避床边那束直射眼睛的太阳光线。 “为什么不把帽子取下来呢?” “……” 望着上治健介骤然僵硬的神色,矢目久司歪了歪头,视线从上到下扫视了上治健介一圈后,温声建议道。 “——如果感觉到热的话,这件卫衣,要不要也脱下来呢?” 在一片沉默之中,矢目久司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空气的凝重,继续若无其事地轻快道。 “其实我这个时候进来,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您的去留我便管不到了。所以您看,要不要配合我一下?” 嘴唇蠕动片刻,上治健介沉默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很小声地答应了下来。 “……您问吧。” “听说您曾经是正田裕贵接待的顾客?” 将帽檐压得更低,上治健介低声道:“……是的,我曾经在他的介绍下,在这里租过车子。” 看不清上治健介的神情,矢目久司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像模像样地翻动着手里、那本找千岁市警察借来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你们之间,似乎产生过一些不愉快?” “……还好,只是针对合同的条款产生了不一样的理解,但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吗?”矢目久司翻了翻笔记,“官司失败,你不得不找上极道组织、借了一大笔高利贷,连同赔款加上律师费,一共支付了正田裕贵七千六百八十四万,并在去年三月与妻子离婚、移交了女儿的抚养权。” 肩膀狠狠一颤,上治健介缓缓低下了头颅。 但矢目久司的声音还在持续从沙发那边传来。 “辗转多地后,你最终来到千岁这座改变了你整个人生轨迹的城市,在这里定居下来后,便从此销声匿迹,与过去的朋友完全断绝了联系。” 望着上治健介瘦削的厉害、且略微有些佝偻的身躯,矢目久司顿了顿,忽然问。 “——很辛苦吧?” 上治健介瘦骨嶙峋的脊背,忽然猛地一震。 “我跟极道组织有过一些接触,”漫不经心地翻动着笔记本,矢目久司头也不抬,淡淡地继续道,“那些人几乎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他们出借高利贷的目的,也从来不是帮助别人渡过难关。” “——他们想要钱,想要更多的钱。” “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那些人会像沼泽里蛰伏的蚂蟥一样,一旦有人踏入这片泥沼,就会凶猛地扑咬上去、狠狠拔在你的动脉血管之上磨牙吮血,直到吸干你最后的一滴精血后,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矢目久司的语气很淡。 “只有你一个人,在已经失去了能够支撑自己勉强还清债务的工作的前提下,你根本无力支撑他们的贪欲。当发现你已经无力支撑高利贷的时候,除了逼着你卖血、捐肾,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已经离异的妻女。” “想要杀了他们吗?” 低柔润滑的声音,就好像恶魔贴在耳畔的呓语。 上治健介肩膀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上治先生,您是有想过,跟那些渣滓同归于尽的,是吗?” 没有得到回答,但矢目久司就好像本身也不需要什么回答一样,依旧用那样平淡温和的声音继续道。 “可他们是一个暴力团伙,IT行业出身的你,又怎么坳得过他们呢?” “万般不幸加诸于身。当没有勇气朝着强者挥刀的时候,人往往会将自己的怨愤和不甘,倾泻向与自己力量差距不大、甚至更加弱小的对象。” 注视着上治健介抖如筛糠、似乎随时可能崩断最后一根神经的模样,矢目久司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说出的话,却仿佛凛冬最最冷酷的、那一捧夹着冰刀的雪风。 “现在,愿意摘下帽子了吗?” “——摘掉它,露出那把你早已挥出的、害你平静温馨的生活彻底破碎的罪魁祸首的尖刀。” 第 239 章 沉默持续了很久。 寂静的203室内、在那股令人压抑的静默气氛里, 仅有的两人几乎能清晰地听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一个越来越急,一个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动。 矢目久司从来不是什么急躁的人,但今天是个例外——长途的奔波、未愈合的伤势、额间隐隐的热意、还有抽痛不止的眉心……他曾经遭遇过比现在更加绝望和艰难的处境,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调节情绪。 但痛苦不一样。 它不是一种情绪, 而是一种毒,一种无法被人分担、亦不会就此止歇的慢性毒素。 除了死亡之外,能够对抗痛苦的唯一解法, 就只有忍耐。 忍耐痛苦对矢目久司来说并不是难事,甚至司空见惯,但…… ——如果是为了跟这起无聊透顶的案件真凶周旋、来勉强令自己忍耐, 那么这种忍耐通常会被他定义为无意义的。 而恰好,矢目久司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