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笔尖在“它不是在重现过去……”的尾线上顿了足有三分钟。
窗外汽车鸣笛的尾音消散后,记忆里那声童声却像被按下了重复键,“秋天的雨,有一盒五彩缤纷的颜料……”——是启音学校三年级语文课本里的课文,他上周在档案室翻到过,纸页边缘还留着孩子用蜡笔涂的彩虹。
他突然扯掉钢笔帽,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它在补全未完成的表达。”
凌晨两点十七分,小吴的视频通话弹窗跳出来时,沈墨正用解剖刀的刀尖挑开密封袋。
灰层在冷白光下泛着极淡的青,当刀尖触到粉末的瞬间,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那是他解剖高度腐败尸体前才会有的生理预警。
“沈哥,你猜我在数据中心的备用系统里挖到了什么?”小吴的脸挤在屏幕右下角,背景是闪烁的代码墙,“一个叫Echo_Loop的程序,像条吃书的蠹虫,把旧课本扫描件和黑板上的符号搅在一起,还往全市电子屏推加密包。”他敲了敲键盘,屏幕切出一串绿色数据流,“我解了半宿,触发条件是……人类注视时长超过18秒。”
沈墨的手指在桌面叩出规律的点——18秒,他记得失语症病例报告里提过,那些孩子在课堂上举手要求发言时,平均等待教师回应的时间。
“它把阅读变成了凝视惩罚。”小吴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眼睛泛着血丝,“你盯着屏幕越久,就越像他们当年那样,被世界沉默对待。”
笔记本的纸页被钢笔尖戳出个小洞。
沈墨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拉开抽屉,取出那叠从学校废墟里拓下的黑板符号拓片,拓片边缘还沾着焦痕。
“小吴,把动态图谱发我。”他的声音低得像浸在冰水里,“我需要复原林老师的手语流程。”
接下来的三天,解剖室成了临时训练房。
苏晚萤抱着一本《中国手语大词典》靠在器械柜上,指尖随着沈墨的动作微微颤动。
“腕关节再放松些,”她走过去,轻轻托住他僵硬的右手,“林老师习惯在表达‘痛苦’时,用拇指指腹蹭虎口——那是她当年安抚哭闹孩子的动作。”
沈墨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混着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喉结动了动:“这样?”
“更轻。”苏晚萤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的肌肉微微发颤,“像蝴蝶落在伤口上。”
镜子里的影子突然模糊了。
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眼前闪过橙红色的重影——不是解剖灯,是火焰。
他听见玻璃爆裂的脆响,听见孩子尖锐的哭嚎,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捂住耳朵!别呼吸!”
“沈墨!”苏晚萤的手重重按在他肩膀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颞叶监测仪的红灯在疯狂闪烁。
“你在模仿她,也在变成她。”她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昨天监测仪显示你神经活动模式和失语者重叠率37%,今天已经52%了。”
沈墨扯下监测电极,汗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词典,书页间滑出一张老照片——林老师抱着几个孩子站在黑板前,所有人都在笑,她的手语姿势和动态图谱里那个“安静”手势一模一样。
“她不是要惩罚我们。”他把照片递给苏晚萤,指腹蹭过照片里孩子的眼睛,“她只是想被听见。”
行动当晚的雨下得很密。
三人穿着防水服穿过数据中心的后巷时,沈墨能听见雨水打在伞面上的鼓点,像极了当年火灾现场的警报声。
小吴抱着笔记本走在最前面,鞋底在积水里发出“吱呀”的声响:“冷却系统我黑了,门禁密码三分钟后失效。”
机房的门开的瞬间,冷冽的空调风裹着服务器的嗡鸣涌出来。
沈墨的呼吸顿了顿——这里的气味和解剖室太像了,都是金属、电流和某种说不出的冷涩。
他把投影仪架在主服务器前,苏晚萤帮他调整角度时,指尖在他手背上快速划了个“小心”的手语。
“开始。”小吴的声音从操作台前传来,带着电子音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