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练剑已有三月。
秋意渐浓时,镖队歇在临河镇外的破庙里。每日天不亮,他就抱着那柄“寸铁”在院子里劈砍,王磊教的七式基础剑招,他已练得闭眼都能使出——撩、刺、格、挡,每一个动作都刻进了骨头里,挥剑时手臂带起的风声都透着股熟稔。
可王磊总摇头。
“你这剑,是死的。”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王磊蹲在石阶上,看着魏珩又一次把剑招从头耍到尾,动作标准得像庙里的泥塑,“遇上活物,对方不会按你的路数动。你刺出去的剑,连只兔子都吓不住。”
魏珩垂着剑,指尖泛白。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剑招像长在身上的影子,抬手就有,可真要对着树桩刺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力道要么泄了半分,要么收不住,就像握着团抓不住的风。
“回去琢磨。”王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通剑是用来做什么的,练再多也没用。”
日头落西时,魏珩还在院子里发呆。手腕上的擦伤又渗了血,是今早练“格”字诀时被剑柄磨的,火辣辣地疼。他正想找块布缠上,庙门被轻轻推开,王芷若端着个药碗站在门口,浅蓝色的裙角沾了点草屑。
“练到现在?”她走近了才发现他的伤,眉头微微蹙起,“爹又罚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笨。”魏珩往后缩了缩手。
王芷若却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用棉签沾了药汁轻轻涂抹。药汁带着点清凉的苦,渗进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却比心里的闷堵好受些。
“我哥说你总练不对路数。”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其实……我也有件事,总做不好。”
魏珩抬头,见她从布包里拿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个“安”字,笔画像被狂风卷过的草,横不平竖不直,和她平日绣活里的细腻截然不同。
“你看,”王芷若的脸有点红,像是说什么丢人的事,“我爹让我学写字,说姑娘家得有点文气。可我练了半年,字还是这么丑……镖局里的婶子们总笑我,说我拿针的手,握不住笔。”
她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颤:“我看你上次帮厨房写菜名,字写得很稳。魏珩小兄弟,你……能不能教教我?”
魏珩愣了愣,看着她眼里的恳切,忽然想起在老庙时,先生总说“字如其人,心正则笔正”。他点了点头:“我也算不上会写,就是跟着先生描过几年。”
晚饭后,破庙里点起了油灯。王芷若铺好纸,磨好墨,魏珩握着笔,却不知该从何教起。他想了想,蘸了点墨:“先写最简单的吧,比如……”
“就写‘剑’字。”王芷若忽然开口,眼里闪着点光,“你今天练了一天剑,就写这个字试试。”
魏珩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落在纸上,墨汁晕开一个小点。他深吸口气,缓缓落笔——横画起笔时稍顿,像剑刃出鞘时的沉凝;竖画往下走,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劲;最后那撇,收笔时陡然转锋,仿佛剑尖擦过空气的锐响。
一笔写完,“剑”字落在纸上,不算多好看,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劲。
魏珩盯着那字,忽然愣住了。
方才写横画时,手腕下沉的力道,像极了练“格”字诀时压剑的巧劲;竖画收笔时的顿转,竟和“刺”招里收力回带的感觉隐隐相合。明明是笔锋的起落,却和剑招里的进退暗合,就像两条看不见的线,在墨色里缠在了一起。
“怎么了?”王芷若见他发呆,小声问道。
“没什么。”魏珩摇摇头,又写了个“剑”字。这次他刻意放慢,感受笔尖在纸上的阻力——起笔要“留”,像挥剑前的蓄力;行笔要“畅”,如剑锋破风;收笔要“敛”,似刺中后的回防。
写完抬头时,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正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字纸上,墨痕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剑招的影子在纸上起伏。
“好像……有点意思。”他喃喃道。
接下来的几天,魏珩总在练剑后练字。他把剑招拆成笔画,又把笔画揉进剑招——写“剑”字的竖钩时,他会想起刺出时手腕该如何拧转;练“撩”招时,又会琢磨起笔时该如何借势。
可总差了点什么。
剑招里多了几分笔锋的灵动,却少了剑该有的锐劲;字迹里有了剑的刚硬,又失了书法的圆融。就像隔着层薄纸,看得见影子,摸不到实在。
这天傍晚,他又在院子里对着树桩比划,手里没握剑,只是空练着“剑”字的笔画,眉头拧得死紧。
“你这是练剑还是跳大神?”王正叼着根草从外面晃进来,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我妹子说你拿写字当剑谱?你写的是剑字,又不是剑祖宗,还能真教你怎么杀人?”
魏珩没理他,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剑字……不只是字。
在先生教的书里,“剑”是“断金裂石”的利器,是“护善除恶”的手段,是“进退有度”的权衡。书法里的“剑”,不止有笔画的起落,更有字里藏的意——那是挥剑时的决绝,收剑时的克制,是“该出手时不犹豫,该停手时不贪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