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骗人,她的确功力衰退了些,但也绝非寻常洞虚能比的。而且神山中我们还留有暗子,这场邪潮一定瞒不住神山的人了。此时神山定然已经分成至少两派,我们里应外合,拿下神山异己势在必得。
“而你之所以不走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你也察觉这些邪潮并不厉害,完全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倘若是三大邪神亲临,怕是你早就登上了第一艘离开的神舟。所以拿回神山的控制权后,再想肃清北敖也并非难事。
“这场邪潮对北敖洲的冲击也比想象中更小,她应该没有骗人,拿下神山之后邪潮的源头就会断掉。北敖虽伤了点元气,但只要处理得够快就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北敖洲以前年年被冻死的人也不比现在被邪祟吃掉的少。”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浪费这般口舌?”千华尊者玉指戳着少年心口。
“你说过,我不能动千华阁。”游苏扯开她颈间的旗袍盘扣,引得女子一怔,像是没想到少年竟一直牢记着答应她的底线,这种意料外的尊重让她竟觉感动。
“这笔交易虽大概率能赚,但亦有亏的可能。若我逼你帮她,最后坏了事那便是我的责任。我不想……”
“不想什么?”女子眯起好看的眸子,唇角勾起的笑却好似已然猜到了答案——不想引来她鱼死网破般的反扑,不想失去她这个绝无仅有的眷属。
“不想承担责任。”游苏坏笑。
女人闻言登时攥紧游苏的手腕,知晓这男人是在故意不如她的心意,气笑道:
“你比我想的还要无耻。”
“我一直不自认君子。”游苏很坦率,否则也不会有三个道侣了。
“你倒是会打算盘。既要我出钱出力,又要我暖榻温酒,天下哪有这般划算的买卖?”
“不是你说的一见如故?按今日处境,是你让我暖榻温酒才对。”
“看来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牺牲自己,做那女人谈判的筹码。”她膝盖前顶,笑得妩然。
游苏则心中暗忖,这女人看着犹如毒蛛,良心却是不小的。
“倘若牺牲我一人就能为北敖百姓揽来千华尊者的帮助,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千华尊者被游苏逗得莞尔一笑,越发欢喜起自己这个主人来,心中却也暗感羞恼:
想当初自己还是不屈烈女,是出于眷属关系的不得已而为之,却逐渐变成如今这样,明明没有命令,也当这是顺理成章。
不过巴掌虽爽,偶尔吃颗甜枣也不赖就是了……
……
雪粒撞在窗棂上,碎成细碎的银砂。
“尊主,城中凝水中境以上的修士都在城头。”
乾龙尊者却并未起身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先将他与那女人相识的经过与我说明白吧。”
纳兰城主犹豫片刻,缓缓道:“达公子他一个月前就被奥数尊者带来,一起参与了千华阁的店庆。据我所知他也是奥数尊者送上的礼物之一……这样的礼物,那日的宾客都送了不少,千华尊者却唯独看中了达公子,也算是幸事了……”
“幸事?”乾龙尊者怅然,并未纠结达公子的名号,“指摘千华尊者的奏文,写得最多的就是他奥数尊者,他何故要赠礼予她?”
“就是达公子方才所说……希望她能多振民生、授人以渔,而不是只想着从北敖捞金……”
“所以他就将人当礼物送给了那女人?”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深潭,却裹着千钧雷霆。
纳兰城主连忙垂首道:“这样的事,放之五洲都非罕事……长得漂亮的人,自是容易寻到靠山的……”
“他跟他们不一样!”
纳兰城主被这高声吓得一颤,瞥见女子捏得发白的指节。
“纳兰城主,你可曾见过有这般年纪的少年敢因受苦百姓去对一个洞虚尊者直言不讳?”
纳兰城主摇头。
“所以你该明白,他与那些空有皮囊的人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乾龙尊者重叹一气,“其实,他并非我的弟子……”
纳兰城主略微颔首,表示毫不意外。
“甚至他都不是北敖洲的人,可就是他这个外乡人一直为我北敖难民东奔西跑。那些心怀诡谲之人阻断了所有进入神山的消息渠道,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外人不畏生死穿越邪潮,愿意将消息送到被蒙蔽的我面前。若没有他,或许我北敖真的得如那些人所愿!”
纳兰城主与乾龙尊者相识百年,竟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尊主大人如此情真意切地夸赞一个人,甚至这根本不是夸赞,而是源自身心的认可。而更是因为两人地位、修为的悬殊,这样的认可才更显得弥足不易。
“犹记得上次还从奥数尊者口中得知,他竟还能说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纳兰城主也是被尊主的话触动,“达公子确实是像雪桑花一样高洁的人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仙靥无双的女子喃喃地念着,她本该为诗中高尚的人文关怀而拍节叫好,却只能感到无比的震惊与痛心。
那少年挡在自己面前破口大骂的场景,那少年长街上斩杀她一直想除却不敢除之人的身影……种种画面浮现在她脑海,像熔岩裹着碎冰扎进心口。
在她看来,游苏是比她更有理想的正义之士,却有过沦为那种女人玩物的屈辱经历,这与明珠蒙尘何异?
然而比明珠蒙尘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亲手让这颗明珠再次落入泥缸!
仿佛她亲手将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理想,变作了她最厌恶的那种人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
不行!哪怕就是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也绝不能让他再陷魔爪!
茶水倒映出乾龙尊者煞白的脸,她顿时站起,纳兰城主却按住她震颤的广袖,声音轻的像叹息:
“那孩子……未必觉得苦。”
乾龙尊者身形微晃,她蓦然想起少年在朔城冰原上挥剑的模样,墨松剑斩碎邪祟头颅时溅起的黑血落在他睫毛上,他却笑得比朝阳更灼目。
那样的人,怎会甘愿沦为玩物?配的上他的人,该是他师姐望舒仙子那样的无垢仙子才对……
可一次不会沉沦,两次三次呢?若连这般心志都被碾入尘泥……
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玄冰螭甲瞬间覆满全身,乾龙尊者化作一道寒光破门而出!
纳兰城主停在原地叹了口气,呢喃自语:
“这两人年纪之差,都比老身还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