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尽头,一座孤寺拔地。
寺门极高,却无门楣,只横着一截断梁,梁上悬着一只锈铁钟。钟已裂,风撞上去,发出哑声,像垂死老僧的喘息。
阿蛮抬头,看见梁后石匾:梵骨寺。
三字笔力遒劲,却被人用利器划去最后一笔——“寺”字缺了“寸”,成了“梵骨人”。
风眠低声道:“梵骨寺,原镇北荒第一佛寺,三十年前被蚀潮吞没。寺僧以骨为钟,以血为铃,钟声一断,蚀潮便醒。”
如今钟声已哑,蚀潮却未醒——只因钥匙还在他们手里。
山门石阶共一百零八级,每一级都嵌着一块头骨:僧、俗、男、女、老、幼,骨面刻有梵文《往生咒》。
阿蛮踩上去,脚下发出极轻的“咔”声,像骨头在梦里翻身。
阿丑伏在她背上,呼吸绵长,胸口那枚佛首金瞳的倒影却忽明忽暗,像一盏将要熄灭的灯。
寺中无僧,唯剩一座九重骨塔。
塔身由十万块碎骨垒成,骨缝灌金汁,夕阳一照,整座塔像一柄插在大地上的金色长矛。
塔顶悬着一只铜铃,铃舌是一截小小脊骨,脊骨上刻“潮”字。
风铃在风中微晃,却不响;脊骨铃舌每一次摆动,塔身骨缝便渗出暗红血线,血线顺塔檐滴落,汇成一条细溪,流向寺后枯井。
阿蛮围着骨塔转了一圈,指尖触到一块凹陷骨面——那是一枚手印,大小与她一般无二。
她刚按下去,骨塔第一层忽然“咔啦”一声,推出一方骨匣。
匣内躺着一串念珠,共十八粒,每一粒都是缩小的人头骨,颅顶钻小孔,孔里封着碧磷蝶卵。
念珠下压着一张黄符:
“潮火将起,佛渡无门。欲开塔,先断铃。”
落款:断钟僧。
风眠抬头,目光落在铜铃脊骨上,瞳孔微缩:“断钟僧……三十年前以骨为钟的守塔僧,竟把自己炼成了铃舌。”
骨塔第二层,暗门自开。
门内幽黑,唯有一盏青灯,灯芯是两截指骨,火焰呈淡金色。灯下盘膝坐着一名老僧,僧衣破烂,头颅却不见,脖颈截口平整,仿佛被一刀削去。
无头僧双手合十,胸腔里发出低沉声音:“潮火将起,佛渡无门。施主,老衲候多时。”
声音像从骨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哑。
阿蛮放下阿丑,合十行礼:“大师,如何断铃?”
无头僧胸腔里传出轻笑,指骨灯芯火焰骤亮,照出塔壁一幅幅壁画:
第一幅——骨皇持镜镇压蚀潮,断钟僧以自身骨血铸塔,镇潮于北荒;
第二幅——三十年前,骨皇被影所弑,塔铃裂,蚀潮逃逸;
第三幅——一少女握无咎刀,斩铃断舌,潮火再起,佛渡众生。
少女背影,赫然是阿蛮。
无头僧抬手,胸腔里递出一柄细小骨刃,刃口刻着“慈悲”二字。
“斩铃者,需以慈悲为刃,以自身骨为鞘。”
阿蛮接过骨刃,腕骨刀痕微颤,像呼应。
风眠低声提醒:“斩铃后,蚀潮会醒,塔身骨火会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夜色降临,骨塔被月光镀成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