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两个扫兴的人,一个是咸阳县令刘仁轨,还有一个便是眼前这位父皇的探子杜正伦。 身为殿中侍御史,此人的行为一切都是以皇帝为主的。 这人的脸上写着两个字,忠心。 李承乾在台阶上坐下来,揣着手闭着眼。 杜正伦低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没看见孤在嗮太阳吗?” 闻言,他看了看晴朗天空中的一轮太阳,稍稍行礼。 听到他要离开的脚步声,李承乾问道:“走了?” 杜正伦回道:“殿下爱吃咸鱼吗?” 李承乾闭着眼没回话。 杜正伦识趣地离开。 皇帝收下了慕容顺的退位国书,将吐谷浑地界纳入大唐的版图,此事显得很轻巧。 正如李百药所言,其实吐谷浑的国祚早已名存实亡,从古来看本就是中原领土,现在只能说是归还而已。 那么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李承乾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些许温暖,独自一人闭着眼,享受着阳光。 又有脚步声传来,来人脚步停下,熟悉的声音传来,“殿下,阿史那杜尔求见。” “他又怎么了?” 来人正是李百药,他道:“已派出人手去记录吐谷浑的人口,并且将慕容顺退位一事昭告天下。” 李承乾叹道:“这下全天下都知道慕容顺是个不孝子了。” “殿下,慕容顺并不觉得羞愧,他昨夜在四方馆听到旨意后叩谢天可汗,并且喝得伶仃大醉,还很高兴。” 李百药接着道:“阿史那杜尔说他想要做突厥的可汗。” 李承乾终于睁开眼了,依旧坐在台阶上,揣手道:“不对呀,现在突厥小可汗还活着。” “正是如此。” “那他当什么可汗?” “这……”李百药看了看四下,低声道:“杜尔口口声声说愿为太子殿下献上性命,若这样的人成为了突厥可汗,对太子殿下大有益处。” “孤看他是想草原了,想要回去了。” “那……” “孤很忙,不见他。” 李百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见到太子殿下嗮着太阳,还说着很忙。 恐怕太子殿下对吐谷浑的事千头万绪,还没有一个结果,心中想着这么多事的太子能不忙吗? 李百药点着头离开,去了朱雀门外。 阿史那杜尔道:“太子殿下是否答应了?” 李百药道:“太子殿下还未登基,这种事你要去问陛下,只有陛下能够给你册封,而且……殿下很忙。” 阿史那杜尔行礼,重重道:“知道,太子殿下登基了,我就能当突厥可汗。” 李百药走开了,他走入热闹的朱雀大街,不想搭理这个人。 该清闲的就要清闲,睡梦中李承乾梦见了父皇披上了战甲,策马远行,父皇还大喊着他不当皇帝了。 十万大军在后面追着父皇,就连弟弟妹妹也求着父皇留下来。 而父皇一路跑,又像是在逃命。 由此,李承乾忽然惊醒,也不知是不是被太阳嗮得,额头竟然有了些许细汗。 重新定了定神,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在一侧见到了坐在身边的明达。 她正在摆动这一圆规,在地上画着圈圈玩。 “咦?皇兄醒啦!” 李承乾拿起自己的杯子,杯中的水已凉了。 明达腰间也挂着一只陶土杯子,样式更小巧一些,她手里的圆规是从东宫拿来的,这是弟弟妹妹学习的文具之一。 圆规是用木架所制,上面用白石可以画出白色的线条,用来画圆。 “做了一个噩梦。”李承乾长嘘一口气。 “白日里睡觉就是容易做梦的。”明达好奇道:“皇兄做什么样的噩梦了。” “没什么,只是梦罢了。” 明达穿着一身蓝色道袍,她在皇兄身边坐下来,问道:“皇兄,近来有很多烦恼?” “可能是因为这些吧。”李承乾抚着额头慵懒地说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达重重点头。 李承乾又看到身边放着几卷文书。 “皇兄睡着的时候,有几个人来寻皇兄,明达让他们将文书放下了,等皇兄醒来的时候再看,他们就先告退了。” 李承乾拿起文书看着,文书一共有五卷都是褚遂良对安西都护府的规划章程。 拿着这些文书,走入中书省,耐心做起了批注。 明达又拿出一个玩具,这个玩具是用曲折的木条拼凑而成的,也是东宫的玩具,是鲁班锁。 她坐在皇兄的桌边,小小的双手反复看着,想要解开这个鲁班锁。 李承乾提着笔,在这些卷宗上写着一条条的批注,褚遂良的章程写得并不好,而且还有许多错误的地方。 就譬如说设置驿站需要派遣官吏,这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 西域的环境不比关中,设置驿站需要长久的粮食供给,这与西域围着绿州而建的方式不同,并且褚遂良的自以为是的方略是行不通的。 西域的房子不是你想建就能建的,因地制宜四个字他就没有考虑。 批注上,让褚遂良多去看看文学馆的地志,多了解西域的地理环境。 还有坎儿井可以应用在西域,这一点他没有仔细了解。 建设安西都护府不能自以为是,李承乾在批注上数落着他,应该多与西域人交流,多多听取当地人的意见。 写完这些批注,李承乾才带着小兕子离开中书省,将文书递给门外的侍卫,叮嘱道:“交给褚遂良。” “喏。” 侍卫说过文书便快步地离开。 明达一路走着还在把玩着鲁班锁,道:“皇兄,褚遂良是个很笨的人吗?” “也不算笨,就是不知听取意见。” “为什么不听取?” 李承乾道:“因他觉得自己身居高位,又自以为得到了孤的器重,从而听不得批评的声音,其实谁都有这种情况,心气高了嘛,往后还要加强各部官吏听取意见的能力,不只是来自孤的批评。” 她蹙眉推动其中一根木条,鲁班锁的木条散架,从内部掉出一粒银豆子,欣喜道:“明达解开了。” 李承乾与妹妹捡起地上几根散落的木条,而后站起身走回东宫。 一路上,明达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她能为解开鲁班锁高兴,也能因掌握了些许知识,感到自足。 夜里,长安城东市阳翟县男府邸,也就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 这处府邸中传来了褚遂良的声声哀号。 而褚亮是褚遂良的爹,现在褚亮也看着这些批注默不作声。 太子写得批注很明白了,甚至还指明了去哪里寻找方略以及询问西域人的情况。 褚遂良忙了一个立冬时节,他废了十余天精力,结果被太子殿下打了回来,而且还要重写。 眼看着大雪就要入冬至了。 褚遂良神色麻木地趴在桌上了,浑身无力的道:“父亲,孩儿好辛苦。” 褚亮的发间已有了不少的白发,他笑道:“太子器重你,你万万不可将太子托付之事半途而废。” 这些天别人家都是省亲或者各自走动,在这个冬日里过得很痛快。 就连平日里军规十分严酷的太子右率都休沐了,一个个都回了家。 程处默与李景恒这些天很是招摇,也很神气。 褚遂良十分羡慕他们,羡慕得眼红。 褚亮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早晚会有一天成为朝中重臣,为此即便是儿子疲惫不堪,他心中还是很骄傲。 至于这儿子求助的目光,褚亮熟视无睹,因为太子种种方略与治理之策,都是现在朝中隐约出现的新理念。 褚亮虽说自觉博览群书,对文章更是过目不忘,可对太子的方略,他也无可指教。 这天,李泰先行回来了。 李承乾正在兴庆殿与妹妹包着饺子。 父皇不在,宫里几处殿宇也能自在地逛,今天来了兴庆殿,李承乾包着饺子。 明达心思明显不在包饺子上,她左看右看,见到兴庆殿内一张张拼图,她便将拼图拿了出来。 而后只听哗啦一声,父皇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被她翻倒,散落了一地。 为此明达还嬉笑着,很有信心地模样。 李承乾道:“没关系,让父皇再拼一遍就好。”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太监差点咬到了牙齿,要知道这个拼图可是用了工部两个多月的心血,用九百八十一块木片制成了拼图。 要拼起来可不容易。 她见散落一地的拼图,便开始拼凑。 李承乾由着妹妹玩闹,对她来说兴庆殿内处处都有好东西。 而太监自不敢吱声,毕竟是陛下与皇后最疼爱的女儿。 李泰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衣,走入兴庆殿,见到了正在悠哉包着饺子的皇兄,一旁的炉子上还放着一口锅,锅中正在煮着水。 见到来人,李承乾道:“你来的正好,恪弟不在,你与孤一起饺子吃。” 李泰注意到一旁的妹妹,忽然一笑道:“兕子!” 明达笑着道:“魏王兄又胖了。” 李泰看了看自己身形,咳了咳嗓子,神色严肃几分,“父皇让青雀来要粮草的。” 李承乾手中抱着饺子道:“父皇此次冬猎有三千兵马,粮草应该是足够的。” 李泰道:“父皇给陕州拨去了三百石粮草。” “那确实不够了。”李承乾思量片刻,拿出一块令牌对一旁的太监道:“你去一趟渭南县,以孤的调令让渭南官仓放五百石粮草,给骊山大营送去。” 太监恭敬地用双手接过太子的令牌,脚步匆匆离开。 李承乾又包好了一个饺子,放在一旁的木盘上,道:“这样一来父皇可以在外冬猎一直到冬至天都不会缺少粮草了。” 李泰先是洗了洗手,帮着一起包饺子。 李承乾道:“现在羊肉的价格便宜了许多,今年的寒冬来得晚,北方突厥的羊群都长得很肥硕,送到了长安城还是很壮硕的,比之往年的价格便宜了三钱一斤。” “可不要小看这三钱,一斤便宜三钱,一头羊八十斤,整头羊的价格也便宜了,关中还能买一些小羊自己养,好处是很大的。”李承乾一边说着,熟练地将肉馅放入饺子皮中。 “兕子,饺子皮不够了。” 闻言,明达这才停下动作,洗了洗手后来帮着皇兄擀饺子皮。 李泰听着皇兄的讲述,笑道:“没想到长安还有这种变化。” “青雀,你常在父皇身边自然不知这些,孤守备长安时常会看京兆府卷宗,看看我们长安城的治安如何?看看物价几何,大有益处。” 李泰自觉惭愧地一笑。 饺子包完,李承乾倒入沸腾的锅中,等饺子熟了便将这口锅抬到兴庆殿外。 阳光下的兴庆殿门外,李渊拄着拐杖而来,他闻了闻道:“今天吃饺子?” 明达拉着爷爷的手坐下来道:“是羊肉大葱馅的,还有芹菜的。” 李渊道:“朕吃了一个月的羊肉大葱了。” 李承乾讪讪一笑,“长安城的羊肉都快不值钱了,多吃点。” 李渊闷声道:“这小福让人买这么多羊肉做什么?” 听着爷爷的抱怨,李承乾一旁的太监道:“余下的饺子你们都分了吃吧。” 夜光下,爷孙兄妹四人坐在一起,吃着饺子。 李承乾吃饺子离不开蒜,爷爷吃饺子离不开醋。 李泰倒是随意很多,一口一个。 明达嘴里嚼着饺子,还要继续坐在地上玩着父皇的拼图。 长安城内,这些天侯君集与当初一起被罚的将士们共同修建着长安城的沟渠。 此刻他有些狼狈,身上沾了不少泥,道:“这图纸是甚!” 看着大将军瞪着大眼,工部侍郎徐孝德解释道:“这是沟渠呀,这条线就是标注沟渠的深度。” 五尺深三尺宽的沟渠,这两条沟渠顺着朱雀大街而下,贯通南北。 街道上还有不少吵吵嚷嚷的行人,徐孝德道:“大将军,今天有羊肉吃。” “又是羊肉!”侯君集懊恼道:“长安城的羊肉闹灾了吗?” “京兆府说了,长安城的羊肉快不值钱了,让各家都多买一些,我们京兆府买了六百头肥羊,这些天许少尹天天带着人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