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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外之音(1 / 2)

音乐学院大楼内部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乐器共鸣腔。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穹顶垂下的几何造型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松香、木料、纸张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艺术殿堂的肃穆气息。走廊两侧,一间间琴房紧闭着门,里面流淌出各种乐器练习的片段——钢琴的清越、小提琴的婉转、大提琴的低吟、长笛的跳跃——它们彼此交织、碰撞、分离,形成一片复杂而富有生命力的音流,包裹着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

云落跟在陈晨身后,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精密齿轮组的小石子。那些流淌的乐声不再是单纯的背景,它们仿佛带着审视的目光,穿透她的耳膜,直抵心脏。她抱着那本用旧布重新仔细包裹好的《夜莺》乐谱,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它坚硬的棱角,如同揣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也像握着一面脆弱不堪的盾牌。陈晨的喋喋不休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不断有人进出的门所攫取——那里是“星海之声”合唱团的招新面试点。

“星海之声”是音乐学院的金字招牌,据说直通许多重要的演出和比赛机会,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云落的目光扫过走廊长椅上等待面试的学生们。有人抱着昂贵的手工小提琴盒,神情倨傲;有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演出服,反复练习着发声;有人闭目养神,指节却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味,混合着紧张、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她下意识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抱紧了怀里的乐谱。她这个拿着破旧乐谱、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转学生,就像闯入天鹅群的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格格不入。

“怕什么,落落!”陈晨终于察觉到她的僵硬,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试图给她打气,“你可是能把数学卷子唱成Rap的人!就凭你这嗓子,闭着眼睛都能进!拿出你怼王妍的气势来!”她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些。

云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苍白得如同纸糊的。怼王妍?那是在被逼到绝境时爆发的孤勇,带着玉石俱焚的绝望。而现在,她要主动站到聚光灯下,接受专业的审视,暴露自己最珍视也最恐惧的部分——她的声音,她的音乐。这感觉,不亚于让她赤脚走过一片淬火的刀锋。

“云落?在吗?下一个准备!”一个戴着工作牌的学姐从面试教室里探出头,目光扫过长椅。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冰冷的深潭。云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陈晨用力推了她一把:“到你了!加油!”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双脚沉重地迈了出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铁板上。走廊里那些练习的乐声、窃窃私语声瞬间放大、扭曲,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头晕目眩。她死死抱着怀里的乐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东西。推开那扇沉重的、隔音良好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紧张汗水和纸张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面试教室很大,光线明亮。前方是一排长桌,坐着三位面试官。正中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教授,眼神锐利如鹰。左边是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老师,带着审视的微笑。右边则是一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性,面容清丽,眼神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沉静,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正是陈晨之前提过的神秘学姐——苏曼。她面前放着一叠厚厚的乐谱,指尖无意识地在谱面上轻轻点着,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节奏。

“云落同学?”严肃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报名表上,又抬起眼看向她,声音平稳却带着压力,“请简单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演唱一首自选曲目,清唱。时间两分钟。”

云落站在空旷的教室中央,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头顶的灯光白得刺眼,照得她无所遁形。三位面试官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她身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实体,压迫着她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撞击声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不行…她不行…她做不到…

母亲被拖走的哭喊、云家祠堂里冰冷的训斥、二叔阴沉的眼神、王妍恶毒的嘲笑…那些被刻意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翻涌上来,撕扯着她的神经。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急速蔓延而上,缠紧她的四肢,勒住她的脖颈。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本紧贴胸口的《夜莺》乐谱在微微发烫,仿佛在灼烧她的皮肤,提醒着她音乐带来的诅咒。手指冰凉,指尖因为用力抓着乐谱而麻木。她想逃,立刻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同学?”那位优雅的中年女老师微微蹙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就在这时,云落的目光无意间与坐在右侧的苏曼相遇。苏曼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催促,甚至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观察。那目光像一泓深潭,没有波澜,却奇异地让云落狂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苏曼的指尖依旧轻轻点着桌面,那节奏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感,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不能逃!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在心底炸响。她花了那么大力气才走到这里!她答应了妈妈…答应了那个在树荫下沉默守护的人…她不能再退回去!至少…至少要发出一点声音!

云落猛地闭上了眼睛,隔绝了刺目的灯光和面试官们的视线。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氧气都吸入肺里。冰冷的空气涌入,暂时压制了胸腔里的灼烧感。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那首早已刻入骨髓的旋律——不是复杂的咏叹调,不是炫技的花腔,而是母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哼唱过的一首极其简单的童谣摇篮曲。那是她关于音乐最初的、最温暖的记忆,是恐惧浪潮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终于张开了嘴。声音冲出口腔的瞬间,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干涩,甚至有些嘶哑,像生锈的琴弦被勉强拨动。最初的几个音符几乎不成调子,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怯懦和不安。面试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严肃的老教授眉头皱得更紧,中年女老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这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的声音里,一种奇异的东西正在艰难地挣脱束缚,破土而出。

云落将所有杂念摒弃,全部心神都沉入那段简单而温暖的旋律里。她不再去想评判的目光,不再去想家族的阴影,不再去想可能的失败。她只想抓住那根记忆中的浮木,只想唱出那个模糊的、却带着母亲温柔气息的音调。她的声音渐渐找到了支点,那与生俱来的、未被世俗尘埃完全掩盖的纯净音质开始显露。虽然依旧单薄,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颤抖,但那份纯净如同初雪消融后的第一缕山泉,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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