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陈旧木质家具的混合气味,沉重地压在诊所里的每一个角落。苏清雪躺在硬邦邦的手术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持续的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王天雄那句看似温和实则如同刮骨钢刀的“提亲”,以及随后那两个保镖眉心诡异绽放的血洞,已经将她的理智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被彻底碾碎的麻木。
直到叶辰那声平静到极致,却如同北极罡风刮过灵魂的“滚”字落下。
门口的王天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猛地剧烈一颤!他那张曾充满掌控感和伪善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惊恐过度后的扭曲和僵硬。昂贵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沾着暗红的斑点,那是他保镖飞溅的鲜血。他甚至不敢再看脚下的两具尸体,更不敢去触及手术台方向那道平静得令人灵魂冻结的视线。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王天雄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忘了伪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两滩正在交汇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血泊旁狼狈挪开,动作仓皇失措得像一只被猛虎驱逐的野狗!昂贵的皮鞋踩在木屑和玻璃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又触电般弹开,头也不敢回地冲入了外面冰冷昏暗的巷弄,逃命般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杂乱的夜色阴影里。
诊所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只有墙角老医生昏迷后细微的鼾息,以及苏清雪自己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的呼吸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凝滞空气。她怔怔地望着门口那两具再无声息的保镖尸体,以及地上肆意流淌、如同宣告某种规则被彻底践踏的血泊,大脑一片混沌。
那是什么?他怎么做到的?
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却又瞬间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冰冷的剧痛碾碎。身体的创伤再次喧嚣起来,左手掌心那烧灼的痛楚仿佛又加了几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脚踝、胸腹的断裂感,冰冷和滚烫交替侵袭着她残存的意识。视野开始模糊、摇晃。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齿缝间溢出。
叶辰已经转过身,重新回到手术台边。他仿佛根本没在意门口那两个死人,也没在意逃走的王天雄。那双重新归于沉寂深渊的眼眸落在苏清雪痛苦扭曲的脸上,目光落在她渗出血迹的左掌绷带上,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还有,”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苏清雪却捕捉到了一丝比之前更冷的寒意,“一处伤。”
苏清雪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所指为何。
叶辰没有再解释。他径直走向角落的药柜,翻找片刻,动作熟练地挑拣出几样器械——不是手术刀钳,而是一柄小巧但异常锋利的骨凿,以及一个皮质卷囊,展开后里面是长短粗细不一的数根银针。
他把东西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取过粗瓷水杯倒掉残水,重新从一个保温瓶里倒了半杯温度稍高些的热水,放到苏清雪唇边。
“喝。”
苏清雪强撑着,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液体缓解了喉间的灼烧和腥气,身体里冻结的血液似乎被这丝暖意稍稍撬动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外壳磨损严重的黑色军用手机,再次剧烈地“嗡嗡”震动起来!
声音如同丧钟重鸣,瞬间撕裂了诊所内短暂的死寂!
苏清雪浑身猛地一颤!刚咽下去的水差点呛进气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又是电话!又是谁?!王家?!苏家?!难道……难道连叶辰刚才的震慑都阻止不了他们?!
她惊恐地看向叶辰。
叶辰放下水杯,目光扫过那震动的手机屏幕。没有署名,但苏清雪清晰地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长串极其复杂、由数字和英文字母组成的代码,绝非普通电话号码!
叶辰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他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直接放到耳边。
这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极其沙哑、如同在砂纸上打磨过的电子合成音,冰冷、刺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连音调高低变化都没有,像是来自地狱的冥府判官:
“目标确认:苏振国。位置:西郊工业园,废弃‘宏达化工厂’3号仓。状态:非稳态存活(受控)。看守力量:7(内),14(外)(含重火力部署)。清障时限:06时59分后失效(预估脏器衰竭临界点)。重复:清障时限:06时59分后失效。附加指令(非必需):现场信息采集(痕迹关联值:7)。”
冰冷的电子音戛然而止。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废话,也不给人任何询问的机会。
电话被挂断了。
诊所内只剩下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还有苏清雪粗重到近乎窒息的喘息!
西郊!废弃化工厂!父亲!
非稳态存活(受控)……脏器衰竭临界点!
那些冰冷非人的词汇,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大脑!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绝望和恐惧让她几乎瞬间窒息!父亲……父亲真的被王家抓了!他们还……他们还要杀了他!就在六个多小时后!
“爸……!”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悲鸣,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和伤痛剧烈抽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叶辰放下手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苏清雪却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冷硬了几分,一种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正在他沉默的身躯内酝酿。
他没有看苏清雪,也没有解释那个冰冷的信息来源。他的目光落回那柄骨凿和银针上,声音低沉:
“现在,处理你的伤。”
苏清雪已经完全乱了!父亲命在旦夕,六个小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
“不!……不!!”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挣扎着想要从手术台上撑起来,“我爸!西郊化工厂!救我爸!求你!!带我……带我去!!”鲜血顺着她紧咬的唇角和掐破的左掌绷带渗出,刺目惊心。
叶辰的手,如同钢铁浇筑的支架,稳定而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回手术台。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她,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宽慰或承诺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想救他,第一步:活下来。”
“第二步:站住。”
冰冷的声音,像是最理性的钢尺,丈量着绝望深渊的高度,也划定了唯一可能的路径。
苏清雪愣住了,狂乱的挣扎下意识地停住。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听着那句“活下来”、“站住”,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处,一丝微弱的、扭曲的、属于求生本能的东西,死死抓住了这句冰冷的话。
对……活下来!站住!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强行压下喉咙里的悲鸣和身体的剧痛颤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用一种近乎哀求又透着决绝的复杂眼神死死盯着叶辰。
时间!时间太宝贵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叶辰不再言语。
他拿起那把锋利的骨凿,在酒精灯火焰上过了一遍。没有麻醉。动作精准地落向苏清雪肿得像铅块般的脚踝侧面。
“呜——!”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瞬间爆发!如同烧红的钢针直接刺穿骨髓!苏清雪身体猛地弓起,眼球瞬间布满血丝!指甲深深嵌入身下冰冷的皮革!喉咙里发出被硬生生堵住的、野兽般的呜咽!冷汗如同暴雨般瞬间浸透全身!
叶辰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他用骨凿极其轻微地挑开踝关节侧面一处皮肤,一股乌黑粘稠、带着浓烈腥臭味的瘀血瞬间冒了出来!他迅速用干净棉纱吸掉瘀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右手拿起一根最长的银针,在火焰上消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脚踝上方一个特定的位置!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麻、胀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刺痛瞬间沿着小腿疯狂上窜!苏清雪痛得浑身抽搐不止!但神奇的是,脚踝处那如同被塞满滚烫铅块般的胀痛,竟然真的开始缓缓地、丝丝缕缕地消退了!
叶辰动作不停。左手清理伤口附近的瘀血和组织液,右手又接连下了两针!每一针落下,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冲击,但同时也带走一部分钻心的肿胀感。当第三根针落下时,原本肿胀得快要撑破皮肤的脚踝,竟然肉眼可见地消退了部分!虽然依旧青紫可怖,但至少不再像随时要爆裂的样子。
整个过程,苏清雪都死死咬着牙关,下唇早已鲜血淋漓,全身的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数次濒临昏厥的边缘,都被叶辰冰冷的眼神和她自己那股“活下来”的执念死死拽住。
处理完脚踝,叶辰的目光转向她胸腹部的绷带。那是在废旧汽车厂被断裂的保险杠撞伤的地方。他解开绷带,露出下面大片触目惊心的青黑色瘀痕,覆盖了左侧肋骨位置。
他先用温热湿润的棉纱小心清理掉表面凝固的药膏和污渍,然后再次拿起银针。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精细缓慢,每一次落针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隔着皮肤精准地刺激着深层的经络和气穴。一针……两针……三针……
没有骨凿破血的剧烈痛苦,但每一次银针的捻转挑动,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体内粗暴地撕扯着受损的血脉和淤堵的脏腑!苏清雪感觉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粗糙的钢丝球!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摩擦感和憋闷欲呕的眩晕!但她强忍着,除了控制不住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硬是没有再发出一声痛哼!
叶辰下针的动作快慢有度,指力沉稳得如同千年古松。汗水顺着苏清雪的鬓角不断滚落,混合着咬破嘴唇的血迹流下,在手术台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辰将最后一根细针从她胸前穴位拔出来时,苏清雪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无比惨烈的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沉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奇异的是,胸腹间那种如同被巨石压住般的憋闷感和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剧痛,竟然真的减轻了很多!虽然骨头内部的钝痛依旧存在,但呼吸顺畅了不少,整个上半身的滞涩感像是被强行疏通了!
“活动。”叶辰声音低沉,递过来一支一次性注射针管——里面不是药液,而是刚才他处理脚踝时放出的乌黑瘀血和一些浑浊组织液的混合样本。
苏清雪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胸口传来刺痛,但不再是那种撕裂的无法忍受。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移动那只被叶辰处理过的脚。剧痛依然存在,仿佛脚踝里面塞满了无数尖锐的碎玻璃!移动一丝一毫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但她咬着牙,苍白的脸上渗出大滴汗珠,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竟然真的……动了!虽然每一步挪动都痛彻心扉,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她的脚踝不再完全僵硬!
这简直是奇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她——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对叶辰那非人手段的惊惧,还有……看到一丝生机的、扭曲的亢奋!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
那个黑色的军用手机,再次震天响了起来!如同催命的魔音!
这一次,屏幕上闪烁的,赫然是一个熟悉的号码——苏家老宅!
苏清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再次攫住她!
叶辰瞥了一眼屏幕,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女声,是照顾苏振国的老佣人吴妈:
“大小姐!呜呜呜……是吴妈啊!您……您快回来吧!呜呜呜……家里……家里来了好多人啊!凶神恶煞的!把……把陈管家都给打伤了!他们……他们说是奉什么王董的命令!拿着一个……一个大红的……帖子!说是请柬!逼……逼着我给您打电话!呜呜呜……他们说明天晚上八点!在……在君悦皇庭酒店的‘世纪厅’,有个‘化龙盛宴’的酒会!……说……说请柬送到了,让您……让您务必盛装出席!说是王家少爷有重要事情宣布!还……还有……呜呜呜……他们还……”
吴妈的哭声猛地拔高,带着濒死的绝望:
“他们还打碎了老爷最喜欢的那个珐琅彩花瓶!还把太太留给您的那个首饰盒给……给翻乱了!临走前……临走前那个领头的小胡子,还冷笑着说……说请大小姐您准时赴宴……否则……否则就让老爷吃的好一点……呜呜呜……大小姐!您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哭声戛然而止,电话似乎被强行挂断。只剩下令人心寒的忙音。
“化龙盛宴”!
王家!请柬!逼迫!威胁!
还有对父亲隐晦却赤裸裸的生命威胁!
苏清雪的身体如坠冰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毒火在血液里焚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盛装出席?看他们如何敲骨吸髓?如何宣告苏家的覆灭?还要在他们强买强卖的“提亲”面前摇尾乞怜?!
“禽兽!!!”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饱含着无尽恨意的咆哮!胸腔因过度的愤怒而剧烈起伏,牵动着刚刚被银针调理过的伤处又是一阵剧痛!
叶辰的目光从手机上收回,平静无波。他看向因愤怒和伤痛而浑身颤抖的苏清雪,缓缓开口,声音里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穿上鞋。”
华灯初上,奉天城的夜幕被璀璨到近乎刺眼的霓虹装点得如同幻境。
君悦皇庭酒店,“世纪厅”。
这里丝毫看不出昨夜惊天的腥风血雨,反而极尽奢华之能事,将金钱与权势堆砌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巨大的、如同倒扣琉璃莲花盏般的水晶吊灯从天穹垂落,折射出千万道迷离炫目的光彩,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水、昂贵雪茄醇厚烟丝以及高级香槟气泡混合而成的、令人微醺的甜腻气息。
身着昂贵定制礼服的男女穿梭如织,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矜持地端着水晶酒杯,低语、碰杯、交换着或真或假的情报与恭维。舒缓流畅的交响乐流淌在每一个角落,营造出一种虚幻的平和与优雅。
这里聚集了奉天乃至整个北境商界、政界最顶层的人物。他们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下,成了这场由王家精心炮制的“化龙盛宴”最华美的背景板。每个人似乎都心知肚明,这场盛宴,将开启王家彻底碾碎苏氏、独霸北境的篇章。
宴会厅靠近侧门、一隅半圆形的巨大弧形落地窗旁。
苏清雪静静伫立着,如同风暴中心唯一寂冷的雕像。
她穿着一身华美到近乎哀伤的冰蓝色抹胸长裙,V字领口巧妙地露出精致的锁骨与优美的天鹅颈。裙身上镶嵌着无数冰晶碎钻,在璀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流动星河般的光芒,仿佛将整个暗夜都披在了身上。乌黑如瀑的长发被精心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线条,侧脸精致,线条冷硬。
但这极致的美艳下,是无法掩饰的孱弱和憔悴。
厚厚的、遮瑕效果极强的粉底也无法完全掩盖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影。过于紧束的礼服腰身勒住了胸腹处被银针调理后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忍的钝痛。最难以忽视的是她的站姿——
她左脚的高跟鞋鞋跟,明显要比右脚的矮上一截。
那是叶辰在诊所的最后处理:让老医生拿来一把钢锉,将那本就不高的高跟鞋跟硬生生磨掉了一层。
“走。”这是叶辰给她的唯一指令。
穿着这双改造过的、左高右低的不对称高跟鞋站立,她必须将全身重心几乎都压在并未受伤的右腿上。而那只刚刚被叶辰用骨凿放血、又被他以玄奥针法勉强疏通的左脚,只能极其轻微地、用脚尖内侧小心翼翼地点着地,维持最基本的平衡。每一次微不可察的移动,都伴随着脚踝深处传来细密如针扎般的锐痛和难以控制的颤抖。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站得笔直。背脊挺直如雪中青竹,下颌微微抬起,眼神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倔强,漠然地望着大厅中央那些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权贵们。左手垂在身侧,被巨大的裙摆巧妙地遮掩,手指微微蜷曲着。无人看到,那紧握的掌心里,指甲早已深深嵌入了昨夜撕裂的、至今未愈的伤口里。
她是今晚最夺目的星辰,却也是最受关注、最受猜疑的猎物。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她身上,充满了幸灾乐祸、怜悯、好奇、算计……如同一根根无形的毒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场,如同深海的水压,要将她彻底压垮。
就在这时,一阵低低的喧嚣从宴会厅入口处传来。
王天龙在王天雄以及一众随从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步入大厅。
王天龙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紫色暗纹唐装,身材高大,面容阴沉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目光最后定格在弧形窗边的苏清雪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寒意和……志在必得的掌控。在他身侧的王天雄,脸色却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阴鸷和……心有余悸?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清雪那个方向。
而紧跟在王天龙另一侧的王浩,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带着扭曲快意的狞笑!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修身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得晃眼的金链子,右手——苏清雪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的右手小臂,被一层厚厚的白色医用石膏包裹着!从手腕上方一直裹到手肘关节处!打着丑陋的夹板!整条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根本无法弯曲!
苏清雪瞳孔微缩。瞬间想起昨夜混乱绝望中,那个撞倒架子砸向自己的王浩,叶辰出手时似乎……断了他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复仇的快意瞬间涌起!
王浩显然也看到了苏清雪那瞬间的注视,他脸上的狞笑越发夸张,用一种极其侮辱性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她身上逡巡扫视,最终定格在她那只被裙摆遮掩的左脚上,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浩儿。”王天龙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警告意味地瞥了王浩一眼。随后,他步伐沉稳地走向**台位置。
乐队指挥适时地停下了演奏。
整个宴会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天龙身上。
王天龙站在话筒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堪称“温和”的笑容,但眼底深处的冰冷却并未减少分毫。
“诸位。”他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中气十足,“今夜,承蒙各位赏光,莅临我王家举办之‘化龙盛宴’。此乃我王家化龙之时,亦是奉天商界格局焕新之际。”
他稍稍停顿,目光扫过台下,带着一种俯视的威严。
“众所周知,苏氏集团与我王家,乃奉天商界多年的支柱。然时移世易,商海沉浮,不进则退。”他的语调微微拔高,“为顺应大势,凝聚更强力量,造福北境,在此,我郑重宣布——”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了起来!苏清雪站在冰冷的窗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眼神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王天龙的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经友好协商,王家,将以现市溢价百分之五的价格,收购苏氏集团创始人苏振国先生本人持有的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并同步收购苏家其他主要成员所持的合计百分之五股份!即收购苏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轰!!!
现场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混杂着惊呼和吸气的声音!虽然早有风声,但当王天龙亲口说出“溢价百分之五收购苏氏集团30%股权”时,那种赤裸裸的掠夺感依旧令人心头发寒!这是何等刻意的羞辱!何等肆无忌惮的吞并!所谓的“友好协商”简直是对智商的侮辱!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刺向窗边的苏清雪!有幸灾乐祸,有怜悯惋惜,更多的则是赤裸裸的审视!
王天龙没有停顿,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如同法庭的最终宣判:
“此次股权变更,将使王家成为苏氏集团第二大股东!并拥有绝对影响力!这是市场理性的选择!亦是王家与苏氏强强联合、共同谱写辉煌篇章的开始!”
他微微侧身,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不容置喙的语气:
“清雪贤侄女。”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牢牢钉在窗边那个单薄却挺直的身影上,“王家待你不薄,待苏家更是不薄!浩儿对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今夜盛宴之后,待你伤势痊愈,我便亲自为你二人挑选吉日!届时,你将以王家未来少奶奶之尊,继续执掌苏氏集团!你父亲苏振国,亦将以最大股东的殊荣,继续为我王家事业贡献心力!如此结果,皆大欢喜!”
霸道!无耻!敲骨吸髓!还要贴上“皆大欢喜”的标签!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清雪的脸上、心上!
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左掌心那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指甲刺得更深!剧烈的疼痛反而让她异常清醒!站住!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眼神,强迫自己不去倒下!不去扑过去撕烂那张伪善的嘴脸!
“王董说得好啊!”一个肥胖得如同水缸、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的中年男人立刻高声附和,他是依附王家生存的材料供应商张老板,“强强联合!王公子一表人才,苏总才华无双,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是啊是啊!”另一个精瘦的、眼睛滴溜乱转的房地产公司孙总马上接口,声音洪亮得生怕王天龙听不见,“苏小姐嫁入王家,苏家有王董提携照顾,必定蒸蒸日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苏小姐肯定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偷偷瞟一眼脸色苍白的苏清雪。
“正是!王董高义!这方案简直是双赢!不,是三赢啊!哈哈哈……”奉天银行信贷部的李主任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凑上来,“王公子和苏小姐喜结良缘,苏家纳入王家旗下,王董这是给奉天商界打了一个样!”
谄媚之声如同污水般汹涌而来!仿佛王家的强盗逻辑是天经地义!苏家的覆灭和吞并是苏清雪几世修来的福报!
王浩在一旁听着,脸上露出了极其享受和满足的笑容。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理了理衣领,故意活动了一下打着石膏的右臂,用一种轻蔑而挑衅的目光看向苏清雪,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最终你还不是要爬过来舔老子的脚!”
王天雄站在阴影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矜持而阴冷的笑意。
唯有苏清雪,矗立在灯火辉煌的窗边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岛。她的脸色比身上的冰蓝长裙还要冷上十分,嘴唇抿得毫无血色,冰冷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冷漠,扫过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最终落在王天龙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
喧嚣中,一个穿着不合身旧西装、身材有些佝偻、头发半秃的中年男人,端着堆满了食物的餐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有些蹒跚地朝着苏清雪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靠近。
在苏清雪身后三米左右,另一侧一个巨大的、罩着深红色天鹅绒桌布的长条餐台后。一个穿着白色侍者衬衫、黑色马甲、打着一丝不苟黑色领结的身影,正微微低着头,有条不紊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手中已经光可鉴人的水晶高脚杯。
灯光在他低垂的眉眼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那流畅利落的下颌线条和棱角分明的唇。他擦杯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世间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擦掉杯壁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周围的喧嚣、虚伪的恭维、赤裸的威胁、冰冷的沉默……如同环绕在飓风眼外的喧嚣噪音,未能沾染他半分。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宴会厅里一道透明的背景。
那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小心翼翼靠近苏清雪的半秃中年男人似乎是被拥挤的人流绊了一下,又像是脚底下被昂贵地毯的流苏勾住了廉价的皮鞋,手中那个堆叠得如同小山般危险的食物餐盘猛地一晃!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一两个盘子!而是整盘精心挑选的、堆得满满的昂贵食物——顶级的鱼子酱、烤得焦嫩的金牌小羊排、裹着金箔的巧克力松露……连带着几只精美的骨瓷点心盘,如同崩塌的山体,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朝着苏清雪的背后飞溅倾泻而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清雪本就站在冰冷坚硬的落地窗边!前面是巨大的玻璃,后面是飞溅的油腻滚烫的食物热汤!而她脚下穿着那该死的、被磨低了左跟的高跟鞋!右脚刚刚因长久的站立和重压带来的麻木而稍有松懈,重心不稳!只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一砸一推,她必然会狠狠撞向前方坚硬无比的落地窗!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脚踝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