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林玄捧起面前的陶杯,杯中的清茗泛着苦,叫他一时间难以下咽。隔着蒸腾的水汽,他觑眼去瞧棋枰对面的天子。
昭宁帝元聿穿着一袭素纱深衣,头戴一顶玉冠,正襟危坐。他将那煎得浓苦的茶水一饮而尽,垂眼琢磨棋枰上的残局。
林玄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想起母亲对昔日宫中对贵妃萧氏美貌的盛赞。他母亲出身落败官宦家,没入掖庭,曾在萧贵妃跟前侍奉,是昭宁帝的乳母。
前日是那个可怜人真正的忌日,陛下却不置一言。在他的行止间,看不出一点对于生身母亲的追念。相反,对于朝野心知肚明的杀母凶手李禹正,当今天子尊敬不已。李禹正猝然死去,皇帝不仅没有趁机报复,反而有意宽宥李氏诸人。
据说,连李禹正的独女出嫁,天子也亲自问候关照。
林玄想到这里,愈发感到云遮雾绕的水汽里,昭宁帝的脸变得面目不清。
他想到上古三皇五帝的故事,听说尧是千古难遇的圣人,厉行节俭,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又听说,舜赐死了禹的父亲鲧,禹却没有怀恨之心,还竭力治水。他读书时,全然不解,只觉得这些上古圣人仿佛毫无人情,全为执掌天下、御制万民而生。
不曾想到,与他同喝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陛下竟然就成为了这样一个圣人。
当今世上,真有这样置至亲生死于度外,心无怨恨的圣明天子?
他又看了一眼昭宁帝,皇帝白皙俊秀的面上,没有一丝阴云,平和得恍若一泓深潭。他拈起袖子,在棋枰上落下玲珑的一枚棋子时,槛外的霞光照亮他的身影,恍若有天人之姿。
轩轩如朝霞举,是此形容。林玄完全移不开眼。
幸好,这时候,有一个穿黑袍的御史,蒙着脸闯入殿中请见。
林玄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御察使在本朝并非一桩光明正大的差事。
近来陛下召见御察使,有些过于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