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伤腿,走到屋子中央,解下背上沉甸甸的铁箱,然后将从都统和奶娘身上搜刮来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摆在地上。
黑色的荷包沾了血。
一封拆开的密信,纸有些潮,字迹却没晕开。
一张巴掌大的地契,纸张粗糙,四角却还算完好。
一个瓷瓶。
最后是一块腰牌。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赵九捏起那块腰牌。
不知是什么材质,打磨得极为光滑。
正面雕着一只乌鸦,栩栩如生,双翼舒展,像是要冲出牌面。
乌鸦的眼睛是两颗米粒大小的血色石头,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妖异的红光。
他想起奶娘临死前声嘶力竭的喊叫,还有她嘴里念叨的巫峡山、落水崖、无常寺。
“无常寺……”
赵九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嘴里咀嚼一块石头。
腰牌背面刻着两个字:无常。
这应该就是那个女人敢跟都统叫板的底气,也是她挣下那些金银的本钱。
一块杀手的腰牌。
赵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只乌鸦,触感冰冷而坚硬。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最贫瘠的角落里,悄悄破土。
当杀手。
他想起都统那句话:“赵淮山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这箱子里藏着最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留后手。”
也想起自己被那都统拿捏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
弱就只能任人宰割。
强才能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他想,如果他是那个奶娘,如果他有那份杀人的本事,他不会说半句废话。
一刀递出去,事情就了了,那都统绝没机会做任何事。
他已经杀过人了。
就在刚才那场你死我活的搏杀里,他心里头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冷静。
他好像天生就该干这个。
在这世道,想活就得杀人。
他撕开那封被血污浸透的密信。
信上是通行的大唐官字,写得清清楚楚:
【梁,斜路军左都统,吴安平。】
【报酬一百贯。】
【长安地契一纸。】
【尾钱于事成三日后,至东水山下佛堂支取。】
“一百贯!”
赵九转头,看着蜷缩在一旁的杏娃儿,轻声问:“一百贯……是多少钱?”
杏娃儿自打出生,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不住地摇头。
赵九又问:“很多吗?”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凝视着那张地契和一百贯。
赵九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要做杀手。
一定要做。
一百贯就摆在眼前,伸手就能拿到。
这钱是拿命换来的。
拿都统的命,拿奶娘的命,还有……他妹妹的命。
这钱上带着血。
还是热的。
人命原来是有价钱的。
还这么值钱。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地契上。
地契上用墨线勾着一处宅院的轮廓,赵九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
宅子是定金。
也就是说,这宅子如今是他的了。
他捏紧了那块腰牌,冰凉的触感像是要钻进骨头里。
赵九的脑海中闪过母亲那双疲惫却总是带着点希冀的眼睛,闪过她嘴里念叨了无数遍的长安城。
他一直以为,长安是个很远很远的梦,是个只存在于故事里的地方。
可现在,他好像知道长安在哪儿了。
有钱的地方,就是长安。
赵九忽然开口:“杏娃儿,咱们去长安。”
杏娃儿仰起头,看着他:“怎么去?”
赵九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当杀手能活。”
杏娃儿往他身边靠了靠,把头枕在他肩上:“那我也去。有钱总比没钱好。有好日子咱就过一天好日子。没好日子了就一起饿死。咱俩能从南山村爬出来,死在哪儿都是赚的。”
赵九收起腰牌,郑重地贴身塞进怀里,然后打开了那个血污荷包。
三十八文钱。
他小心翼翼地数着手里的铜钱,又指了指那个瓷瓶:“你说,这里头的会不会就是让都统没力气的毒药?”
杏娃儿拿过瓶子,凑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找个活物试试就知道了。”
赵九静静地看着她。
好像那一场劫难,不光是改变了他。
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风雪也小了。
能看到街上偶尔有几道人影晃动,像孤魂野鬼在晨曦里寻找着能填肚子的东西。
赵九走到屋后,用破盆舀了雪化开。
水冰得刺骨。
他先是仔仔细细地帮杏娃儿擦干净脸和手,又小心地拭去她身上的血迹,然后才用剩下的冰水冲洗自己。
血腥味淡了许多,却总像是还萦绕在鼻尖,散不掉。
他们在屋里找到了两身还算完整的旧衣裳,撕撕改改,勉强能穿。
做完这一切,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着在干草堆上沉沉睡去。
屋顶缝隙撒进的星光,刚好够两人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