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他们今天选择服从这段数据,那是否意味着今后出现的任何“数据父亲”、“数据母亲”,他们也得将其奉为真实的亲人?
再相似,终究能算是本人吗?
那些一度被荒坂三郎往日威仪所震慑、甚至在心底默认数据亦可延续生命的高层,此刻在强尼的对照之下,骤然清醒。
是啊。
说到底,如今的荒坂三郎也不过是一串数据罢了,一串可以更改的数据。
自己真的要在一串数据的领导下,去和如今的荒坂濑宣,如今名正言顺的荒坂首席执行官对抗吗?
就算这数据真的传承了荒坂三郎的意识,真的和荒坂三郎的想法一模一样,也知道私底下只有自己和荒坂三郎知道的事情和训斥又如何?
荒坂三郎已经死了。
一个载体形式的东西,真的值得自己效忠吗,就算自己效忠了,难道之后这串数据不会被其他人更改吗,万一那时候更改后数据要针对的人是自己怎么办?
荒坂高层们沉默了下来,而他们所展露的神色,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意愿。
显然,个个都是人精的他们,已经不打算为了数据去做些什么了。
虽然刚才在数字三郎的威慑下,他们下意识得想要臣服了,但是荒坂公司这个公司一惯传承着日式培养的风味。
换言之就是,弱小的时候他们很愿意卑躬屈膝并且学习事物,但是在强大了不需要臣服的时刻他们比任何人都会有野心。
跪荒坂三郎都跪了这么久了,这老东西都死了,数字生命还想来统治管理他们,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一口一个训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死了的人,就早点死彻底吧。
刚才被荒坂三郎训斥,都快痛哭流涕,卑躬屈膝请求原谅的高层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多上了几分因为数字生命而让自己出丑的恼羞成怒感。
他毫无疑问在刚才的表现中丢了大脸,如果大家一起向着数字三郎臣服还好,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明显大伙都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这个丢脸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且按照数字三郎的态度,自己如果要臣服于他,那么不仅仅不会得到什么奖励,还会因为刚才自己的表现要主动辞职,甚至要荣誉得自裁以求数字三郎来放过自己
凭什么?
自己可以不用死,那么为什么要死?
臣服数字三郎,被荒坂三郎过去的压迫所逼迫,自己差点就要主动放弃一切了,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放弃一切?
自己只需要稍稍改变想法,遵照荒坂濑宣大人,荒坂首席执行官阁下的意思来,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自己的家族不需要经受考验,自己也不需要‘被自杀’,甚至还可以保持地位享福。
就算荒坂濑宣打算把自己撤职又如何,自己只要对他表达忠诚和支持,他再怎么样下手,在其他人看着的情况下,顶多也就是让自己往下一级,而后让他自己的人来接替自己,这比起来数字三郎的那种态度
简直不值一提好吧。
事情,都是要对比出来的。
不仅仅是这名受到了数字三郎斥责的荒坂高层如此想,其他在荒坂三郎统治时期受到了他的权威和手段控制的荒坂高层,在此时也有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与其在荒坂三郎管理下保持着那种窒息,惶恐感,自己为什么不去投靠荒坂濑宣,去效忠这个还活着,本应该效忠的荒坂首席执行官?
退一步想想,简直海阔天空。
不是说数字三郎不行,只是比较起来濑宣大人,还是濑宣大人的意向更符合我们的目标和期望。
不得不说,就算是数字三郎也过于傲慢了。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企业之神,他自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无人敢于反抗的荒坂三郎,他所保留的记录,还是那个去往绀碧大厦之前,以为无人会对抗,反抗自己的荒坂三郎。
正因为数字三郎被限制在了无法更新情报的条件中,同一个因为傲慢的坑,他接连掉下去了两次。
一次绀碧大厦导致真正的三郎身死,一次荒坂塔,让数字三郎也步入了终末。
数字三郎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但是他并没有像是绀碧大厦之中第一反应试图利用亲情向着荒坂濑宣进行祈求,以暂时脱身,因为他还有最后的一搏手段。
既然这些荒坂高层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濑宣也展露出来了不受自己控制的野心,那么,就让一切重新来吧。
自己还拥有同归于尽的手段。
就在数字三郎做出决断的刹那,荒坂华子面对步步紧逼的赖宣,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从座椅上起身,向后踉跄半步。
小田立刻挡在她身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快速评估着眼下的局势,意识到要确保华子安全撤离的可能性正在急剧降低。
但华子此刻已无暇顾及挡在身前的小田。
局势的骤变,尤其是强尼银手的突然现身,彻底打乱了她原有的布局,更在她心底唤起了某种更深层的、对死亡的恐惧。
Relic——这本是她发现其潜力、亲手献给荒坂三郎的技术,她比谁都清楚这项技术的边界与真相,所谓的‘数字生命’,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生命?她早已有了答案。
那绝不能等同于真实的自己,正因如此,她才执着于等待更完美的意识转移技术,才会渴望得到那份KK特殊的能力.
她确实也曾留下自己的数字印记,可如果和强尼银手一样,连那段数据都能被篡改、被编辑,那么即便某日被唤醒,那个‘数字华子’.又真的还能算是‘她’吗?
荒坂华子在犹豫,在害怕——此刻,她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所攫住。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的恐惧。
她曾深信那个无所不能、自己唯一可依靠的父亲,他的权威永恒不灭,可当这份权威真正瓦解时,她骤然发觉自己身后空无一物。
就像一只从小豢养在笼中的雉鸡,当牢门突然打开,她获得的并非欣喜与自由,而是深切的惶恐。
因为她早已认定,失去了那具囚笼,自己便什么也不是,外面的天地广阔,却只令她感到迷失与不安。
但现在,自由已至。
荒坂濑宣,鹰,向着她,雉鸡,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