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热衫黑裤,头发锃亮背梳,手捧花束,嘴里还叼着烟,风流不羁,护士本来上班烦得要死,教导主任架势站到他跟前时,眼睛歘地亮了,立时和风细雨,温馨提示:“先生,我们这里不让抽烟。”
成祖乖乖地取下烟,冲人笑笑,后者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他问了病房号。
房门虚掩,他没进去。
床上躺着的正是当年孤儿院院长。老人家白发稀疏,骨瘦如柴,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表情苦不堪言。
床边一位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涕泗横流,双手紧紧抓住老院长的胳膊。
玫玖红的夜来香,颜色调皮活泼,对比明显,成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老院长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青年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护士和医生纷纷赶来,试图与死神赛跑,力挽狂澜。
最终捡回一条命,成祖在心里冷笑一声。
青年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擦了擦眼泪问:“你...你和我父亲认识吗?”
成祖视线从床上收回来,神色轻松,弯着唇角:“算不上认识。”
青年不太理解:“那...”
说话间,老院长双眼无神,泪光蒙蒙地凝视两人方向。
成祖把花塞到他怀里,笑对青年说:“幸好你父亲还没去世,否则那将会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个遗憾。”
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成祖又递给他一份打包好的食物,说:“我记得你父亲特别喜欢一边吃叻沙一边看电视。”
青年莫名其妙接过,正想说什么,床边传来微弱的喊叫声。
老院长朝两人伸出手,在空气中抓了抓,似乎很急迫。
等青年再转头,成祖已走远。
他打了个电话,步履匆忙,嘴里说着好听的泰语。
午间时分,泰方媒体报道:据多名受害者指控,某孤儿院院长长期以‘心理辅导’和‘宗教教育’为名,对孤儿院内的儿童实施性虐待...并且传播极端邪教思想,以及通过毒品控制女性...经调查,该院长可能与当地部分军政界高层存在密切联系。警方怀疑,院长通过操控受害女性,为某些权力人物提供给不正当服务。知情人士透露,这一犯罪网络已经运行多年...
与此同时,槟城某甜品店正在播放新闻:新市马家石油动荡事件...
老院长躺靠在病床上,手抖如筛地摘下呼吸器,一边舀着叻沙,一边目光如炬地盯着电视屏幕。他干枯起皮的嘴唇颤抖张开,视死般在嘈乱的画面中梭巡。
好像在找什么。
终于,勺子咚地一声掉在白色被子上,黄色油渍像火花一样炸开。
他看到了一张脸,尤其是那笑容——
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大,露出星星点点整洁的牙齿,白得刺眼又寒冽,眼尾下压,眼中则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再熟悉不过了。
肮脏地狱里爬出来一只恶鬼,磨碾锋利的幼齿,狠狠地切断了他的子孙后代。
继而深深地朝他笑着。
老院长的排屎尿管子忽地漏了,黄色的,腥臭的液体瞬间把洁白的床单玷污。顿时他身子激颤,眼口手脚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面容笑得极度狰狞。
他长大了,他回来了。
病房外的青年叼着烟,骂骂咧咧说着马来语:“你赶紧把老头子的遗产清点妥当...我他妈在跟前端屎端尿,日夜不休,扮演孝子累死人了...”
说着他眉头深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喉咙发痒发晕。一个箭步过去,抱着垃圾桶狂吐,紧接着青年使劲擦掉嘴角的污秽物,发狠地说:“操!老不死的东西!你赶紧把合同准备好,趁他现在神志不清,我让他把字签了...”
彼时,成祖已经来到槟城,做完这件事,他心情却不怎么好。正当他觉着烦闷无趣之际,在街转角瞧见了那个张牙舞爪,谎话连篇,会做戏的小丫头。
他心里又有点高兴了。
成祖无声地笑了笑。
......
穆介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天气阴沉沉,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们当时都还太小,说不定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看他,有意试探:“没想到我们竟然在同一家孤儿院待过,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前后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我以前身后总跟着一位小弟弟,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是不是跟你一样,平安健康长大,又有没有成家立业?”
成祖也看过来,云淡风轻道:“或许吧。或许死哪儿也不一定,老院长造孽那么多,那些小孩子就算是活着,也有可能带着无尽的伤痛。”
叶大观园里的服务生端来两杯热茶,穆介之一脸淡然地接过。
成祖来了兴趣问道:“像老院长这样的人,董事长还如此顾念旧情,特地去看望。说实话,我挺佩服的。”
穆介之哼道:“确定不是冷嘲热讽?”
成祖笑说:“真心的。”
雨点重重地砸在山脚的茶叶上,穆介之看了一会儿,沉吟:“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价值,恶魔也不例外。以前觉得这人吧,再穷也没少给我们这些小孩子一口粮食吃。尽管大家都吃不饱。”她轻笑着抿了口茶水,“时代好起来了,人们也富足了。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就开始往精神方面找补了。”
她嗤笑:“人性的通病,没什么好说的。”
成祖沉默地端起茶杯,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杯壁,目视远方,也不知听没听。
结果穆介之又嘲弄:“时也命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成祖喝口茶仍然没做声。
穆介之又问:“你现在名字就挺好听的,之前是叫什么来着。”
成祖顿一顿:“记不起来了。”
穆介之把茶杯一放,抬眼盯着他笑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把高盛经营妥当,今后也都是好日子了,你说我这话是不是这个道理,成助理?”
成祖也笑:“这话,我肯定一字不落地传达给小白总。”
穆介之多瞧他两眼:“亦行其实也老大不小了,我这个当妈的是该给她物色一些家世好有背景的好男人了。不过按照她的标准,没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你跟她共事这么久,应该最清楚她的风格了,你觉得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你不要误会,我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修复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穆介之看他不讲话,挑明:“我和亦行关系从前是不大亲密,但老话说得好母女哪有隔夜仇。所以她这次回来,我肯定是要好好弥补的。我猜测这丫头身边花花草草肯定一大堆,不过也正常,要是像她这样年轻漂亮家世又好的女人吸引不了男人,也说不过去。”
成祖听出言外之意,从善如流:“这我就不清楚了。要是说起工作上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小白总是个不错的领导人。像白总的私事,我们都是外人,您作为家里人肯定比我们更清楚。”
他话说得圆滑,穆介之在心里冷笑,这家伙不是听不出她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掺和到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