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央缓缓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茶盏,一时间好似忘记言语。
好一会,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王爷的意思是,皇上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仍然保持沉默,配合旁人将我女子的身份捧高,是因为皇上从来没想恢复和认可我的军功,是吗?”
萧贺夜默然,却已经是回答。
许靖央想着想着,唇边忽然绽出一抹荒唐的讽笑。
她莫名地想到前世,被挂去城外长杆之前,许夫人曾来看她,只说了一句话。
“你死了,大家就都放心了。”
是啊,若她咽了气,全家人都不用害怕被欺君之罪牵连,皇上不会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为难。
否则,既要安抚天下人,去犒劳战功赫赫的女将,又要维护世俗礼法的体面,那可真是头疼!
所以皇上才会在知道她的身份以后,选择继续假装不知情,享受着她带来的太平,却不想告诉大家,神策大将军还活着。
如今边关战事平息,敌国已灭,威望过高的神策大将军再出现,就会让他头疼了。
说不定皇帝在想,幸好她是个女人啊!
萧贺夜看许靖央的脸色起初还有几分愠怒,可渐渐地,她的神情变得好冷。
她的眼神也逐渐像一泓深潭,无波无澜,但这却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
“许靖央,”萧贺夜郑重道,“他们不认可你的身份,但是本王认可。”
如果全天下都要欺负这个姑娘,那么,他会成为站在她身后的第一个人。
因为萧贺夜亲眼见过,她在边关经历过多么凶险的局面,即便如此,她仍没有退缩。
一个原本瘦弱的姑娘,一步步成为大将军,这一路上她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血,又咬牙挺了多久的时间,萧贺夜无法去想。
许靖央抬起凤眸:“多谢王爷,不过,这一战我要自己单枪匹马的上阵。”
她起身要走,萧贺夜顿时拉住她的手腕:“别做冲动的事,你这十年,不容易。”
他见过皇权的无情,也曾没有留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不想许靖央再做这样第二个人。
然而,许靖央回眸,却朝他露出一抹笑意。
“当命运朝我压下来的时候,我便不再论对错,只论选择,王爷,请放心。”说罢,许靖央离去。
她走了,但萧贺夜不放心,还是跟在她身后,看着许靖央哪里也没有去,而是直接回家了。
他不放心,但他还要去安顿许鸣玉的案子,便留了白鹤和黑羽两人一起看守。
与此同时,朝野里关于神策大将军的那些狎妓、贪污的传闻,也已经在京中传开。
赵曦练拳结束,听赵副将的兵马跟她说这件事,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许靖央是沽名钓誉之辈,她阿哥能是什么好人?可惜,苦了我们这种真正打仗的人,名声叫他们赚了,我们什么也没得到。”
赵曦觉得许靖央活该。
连邓若华听说许靖央闭门不出,也感到痛快地舒出一口气。
“许靖央,真可怜啊,被多方抛弃,也是她的命不好。”她轻轻拍了拍心口,红唇却勾了起来。
一整天。
许靖央都坐在自己的战甲对面,不发一言。
竹影和寒露担心地守在门口,刘妈妈送进来的饭菜,许靖央一口没吃。
她看着战甲,回忆自己这十年来,每一步都是踩着鲜血前进,数次死里逃生。
起初她是替父从军,可当她看见,大燕的将士们被西越兵将屠杀,大燕的妇孺老弱被抓去当做牲口栓起来的时候,许靖央深深埋在心中的战意被唤醒。
她不想让百姓们再受苦,不想让兵将再战亡。
战甲上还有好几道无法修复的刀砍过的凹痕,许靖央的指尖逐一拂过。
耳边传来厮杀的声音,想起有一次渡水战,她杀了敌方三千兵将,直到长枪上沾满血,滑的拿不住。
那天晚上,她梦见被千万条敌军鬼魂索命,他们想将她拽去十八层地狱下面。
许靖央不愿去想什么鬼神之说,杀伐罪名是她犯下的,若她有罪,死后在阴曹地府,自然有她认错的地方。
可是,她那会告诉自己,不能手软,因为身后是家人还有大燕的百姓们,若她倒下,敌军会更加凶猛的反扑。
十年战功,一朝假死,成全了太多人。
许靖央闭了闭眼。
不知何时,她听见外面鸡鸣,原来天又亮了。
许靖央走过去,将战甲重新穿在身上,却没有戴盔,而是披散长发。
她拿出皇上曾赏赐的苍霄剑,从屋内走出去。
在门口守了一夜的竹影她们看见许靖央的模样,顿时惊愕。
“大小姐,您,您要去哪儿?”
“我要进宫,面圣。”
她走出府邸,吹了一声哨子,踏星奔来,许靖央利落翻身上马。
嗬的一声,马蹄踏破晨霜,朝皇宫而去。
她不能再让皇上佯装不知情了,她也彻底厌倦了隐姓埋名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不会回来。
但这是一场属于她自己的,迟了十年才来的战争,她必须为了自己应战。
她许靖央,不怕输,更不怕死。
天空浓云沉坠,雪风狂啸。
白雪铺就的黑瓦街道上,战甲长缨扬起朱红色的光,许靖央如一道灿然流星奔向前方。
而属于她的阴天,正随着庞然的皇宫靠近,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