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令史铜印,现在何处?!”
屠睢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落下的冰瀑,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郑墨腰侧那空悬的印绶绳结之上!那绳结,在灰暗的天光下,在染血的皂袍衬托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空荡!
庭前死寂。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硫磺的恶臭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回响。瘫在地上的赵书佐等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窥见他人落难的扭曲兴奋。郎卫们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更加用力,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聚焦在郑墨腰间那空悬的绳结上。
印信!
掌刑名者,印信即权柄,即律法之凭!无印,则无权!无权,则言轻!甚至……可视为僭越、渎职、乃至心怀叵测的铁证!
屠睢这一问,如同毒蛇,精准无比地咬住了郑墨此刻最致命的破绽!时机之准,角度之刁,令人遍体生寒!
郑墨的呼吸在那一刹似乎停滞了半拍。全身的伤痛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诘问彻底唤醒,左臂的撕裂痛楚、后背的闷痛、指骨的**,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脊背,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空悬的绳结。
阿七带着铜印和那封泣血密信,此刻正在通往咸阳的驿道上亡命飞驰!那是投向黑暗的唯一希望!但此刻,它却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能露怯!不能迟疑!
郑墨的指骨在袖中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剧痛如同电流般刺激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抬起下颌,那惨白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燃烧起来的、冰冷的决绝!迎向屠睢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寒潭之眼,他的声音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
“回禀中丞!”
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清晰地荡开,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下吏印信,此刻不在身上,实有缘由,绝非怠惰渎职,更非心怀叵测!”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眼神闪烁的赵书佐,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控诉:
“云阳疑案,非止一桩!杜衡灭门,阖家七口,血溅厅堂,疑点重重!前任令史草草定案‘流寇劫杀’,下吏到任,重勘现场!于马厩旁新土之下,掘出被灭口掩埋之马夫尸身!颈有索痕,身藏松脂焦块!”
“更于前厅门槛之下,发现油脂燃烧之迹,与所谓‘鬼火’之说如出一辙!此乃人为灭迹,混淆视听!”
他每说一句,赵书佐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如同死人。
“此案未明,县狱库房又遭焚毁!松脂焦油之气冲天!下吏所有到任勘验之卷宗,尽付一炬!”郑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库房火起,狱吏张屠又‘自缢’当值号房!现场呕吐秽物之中,藏有灰色毒粉!颈后索痕,显露他杀之迹!”
“库房被焚,卷宗尽毁!狱吏横死,线索再断!”郑墨的目光猛地转回,死死钉在屠睢脸上,那眼神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下吏身为令史,岂能坐视云阳刑名崩坏至此?!岂能坐视血案沉冤,凶徒逍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牵动全身伤痛,脸色更加惨白,声音却斩钉截铁,如同宣告:
“值此危局!下吏深知,寻常驿传,难通中枢!唯有以令史印信为凭,调遣驿丞,启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遣心腹驿卒,携下吏亲书之疑点密报,直送咸阳——御史大夫署!面呈中丞大人座前!”
郑墨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悬崖边的长嗥,带着血性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此印!乃下吏为破云阳迷局,为求真相上达天听,为不负令史之责、秦律之重,**不得已,而暂离己身!**”
“此刻!想必那携印送信之驿卒,正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驰骋在通往咸阳的官道之上!印信所向,非为私利,乃为——”
他猛地抬起那只染血的、剧痛颤抖的左手,指向西北方向那依旧翻腾着死亡气息的污浊烟柱,嘶声力竭:
**“——求问这龙首塬下,吞噬万物的火眼!求问这满城惊惶、遍地尸骸的真相!”**
话音落下,庭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郑墨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那如同大地呜咽般的崩塌余音。瘫在地上的赵书佐等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彻底瘫软。郎卫们冰冷的眼神中,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印信离身,私调驿传,密报中枢!
这解释,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