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屿白似乎有所感应。他微微直起身,抬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门口。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他眼神里那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冷冽的冰壳,在触及她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迅速地消融、瓦解,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柔和?那变化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但林岁晚捕捉到了。然而下一秒,那丝温度便被他习惯性地收敛,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柔和只是光影的玩笑。
“来了。”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带着一丝低沉的沙哑,语气却自然得如同她只是下楼拿个快递。
“……嗯。”林岁晚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坦然,但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瞟向他放在旁边石凳上的手机。黑色的手机,屏幕朝下,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谜团。那个屏保……
“我妈让我回来收拾东西…也,也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带着点“邻居妹妹”该有的客气。
“嗯。”江屿白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深,似乎想穿透她的故作镇定,看清她心底的波澜。他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简短的几个字:“你房间的东西基本没动,去收拾吧,这边我来。”说完,便不再看她,重新弯下腰,配合着工人将那沉重的书柜抬出门槛。
“哦…好。”林岁晚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从他身边溜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她能感觉到他T恤上散发的、混合着汗水和干净皂角的气息,让她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快步走进屋里,木质楼梯发出熟悉的“咯吱”声,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上了二楼,直奔自己那个小小的、朝南的房间。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点掉漆痕迹的木门,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阳光晒过的旧书页的味道、木头家具的沉静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她少女时期用过的某种廉价香水的尾调。房间里大部分家具已经被搬走或者盖上了厚厚的防尘布,显得空旷而寂寥。属于她的东西——那些舍不得扔又带不走的“宝贝”,被集中堆放在房间一角,几个敞开的纸箱和几个旧布袋,等待着她的检阅。
她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望向窗外。那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几乎要探进窗棂,浓密的绿意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就是在这扇小小的窗前,她度过了无数个埋头写作业的傍晚、望着天空发呆的午后,以及……偷偷望向隔壁院子的、那些兵荒马乱的少女时光。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投向隔壁江家二楼的那扇窗户——那扇属于江屿白房间的窗。
眼前熟悉的景物——这扇窗,这棵槐树,隔壁那扇紧闭的窗——瞬间像一把开启时光隧道的钥匙,将林岁晚猛地拉回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却弥漫着夏日青草香的午后。
七岁的林岁晚,穿着妈妈新买的小花裙子,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蹲在老槐树隆起的粗大树根旁。她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小树枝,正兴致勃勃地戳着一个蚂蚁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突然,一阵低沉而凶恶的咆哮声从巷口传来!紧接着,一只体型硕大、毛色乌黑发亮的大狼狗,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地朝着树下毫无防备的小岁晚冲了过来!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小岁晚的心脏!她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浑身血液倒流般的僵硬和灭顶的恐惧!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恶犬猩红的眼睛和流着涎水的獠牙在眼前急速放大,小小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岁晚!别动!”一个清亮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紧绷的声音,像一道破开恐惧的利箭,骤然响起!
下一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背心的身影,像一阵迅疾的风,从隔壁院子的矮墙边猛地翻了过来!是十岁的江屿白!他个子虽然还不高,身形也带着少年的单薄,但此刻,他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城墙,毫不犹豫地、坚定无比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和那只凶狠扑来的大狗之间!
“滚开!”他冲着那狂吠的大狗厉声呵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变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地清晰和坚定!小小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决绝的勇气。
那大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少年身上爆发出的凛然气势震慑了一下,冲势稍缓,脚步顿住,但依旧凶狠地低吠着,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危险的咆哮,作势欲扑。
小江屿白没有丝毫退缩!他眼睛死死盯着那狗,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小刀子,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但他张开的手臂没有放下半分!他将身后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护得密不透风。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大狗威胁的低吼和少年粗重的喘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大狗似乎失去了耐心,后腿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凶狠地向前扑了过来!目标直指挡路的江屿白!
“啊——!”小岁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电光火石之间,江屿白没有躲闪!他反而迎着那扑来的黑影,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格挡!混乱中,只听到“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他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大狗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挠过了他挡在前面的左臂!几道深长的伤口瞬间出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殷红的鲜血像小溪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蓝色的背心袖管,刺目的红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惊心!
剧痛让大狗也吃痛地呜咽一声,攻势一滞。这宝贵的间隙,被闻声赶来的大人们抓住了机会。邻居叔叔挥舞着大扫帚,厉声呵斥着将那只恶犬赶跑了。
危险解除,巨大的恐惧和看到鲜血的后怕,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小岁晚。她“哇”地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连滚爬爬地扑到江屿白身边,看着他手臂上那几道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伤口,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语无伦次:“屿白哥哥!血…好多血!呜呜…疼不疼?怎么办啊屿白哥哥…呜…”
小江屿白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紧紧抿成一条线,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小小的身体也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满脸脏兮兮泪痕的小岁晚,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想凶她一句“别哭了吵死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安抚:“别哭…死不了。”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有些生疏地、迟疑地,最后却异常轻柔地,揉了揉她乱糟糟、沾着泪水和泥巴的头发。
后来,他被大人们急急忙忙地送去医院,缝了整整七针。林岁晚哭肿了眼睛,像个小尾巴一样固执地守在急诊室门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自责。他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被推出来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看到门口哭得眼睛像核桃一样红、抽抽噎噎的小岁晚,只淡淡地、嫌弃地说了一句:“小尾巴,别哭了,难看。”可那只没受伤的手,却悄悄握紧了口袋里一颗哄她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