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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的夜色总是比别处更沉静几分。
烛火在精致的纱罩里摇曳,将胤礽翻阅文书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何玉柱悄无声息地换上一盏热茶,目光掠过主子微蹙的眉心,又迅速垂下眼去。
殿内侍立的几个小太监更是屏息凝神,连衣料的摩擦声都几乎听不见。
他们都知道,太子爷喜静,尤其在处理要务时。
胤礽的指尖在一份名单上缓缓划过,那上面是毓庆宫所有宫人的名字、职司、甚至还有家中情况。
“何玉柱。”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个人的耳中。
何玉柱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在。”
胤礽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名单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日天气:“近日宫里事多,告诉底下的人,各司其职,谨守本分,无事不必在外走动。
尤其是与各宫往来,一切按旧例,无需格外殷勤,也不可怠慢疏离。”
何玉柱心领神会,这是太子爷在划界限,在保护他们。
他声音更压低了些,保证道:“嗻。奴才早已吩咐下去,咱们宫里的人,嘴巴严,腿脚也稳,绝不敢给主子惹半点麻烦。”
胤礽这才微微颔首,他抬眼,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个身影,他们都是毓庆宫的老人了。
“你们跟在孤身边的日子都不短了,”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孤的性子,你们清楚。孤的处境,你们想必也明白几分。”
几个太监闻言,头垂得更低,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轻声道:“奴才们愚钝,只知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为主子分忧。”
“尽心尽力便是最好。”
胤礽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清锐的眼神,“在这宫里,有时候,不多看、不多听、不多问,便是最大的忠心,也是最大的福气。”
他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听着的人心头莫名一紧:“孤这毓庆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们安安稳稳的,孤便能省心不少。若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未尽的意味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何玉柱连忙接口,语气带着十足的郑重:“主子放心!奴才们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定当时刻谨记主子的教诲,守好咱们毓庆宫的门户!”
他说着,悄悄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立刻齐声应和,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决然:“奴才谨记!”
胤礽看着他们,眼底深处那丝冷厉渐渐化开,染上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暖意。
他不欲成就大事,却要踩着自己人的尸骨前行。
那不是他的道。
“都下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夜里凉,不必都在这里守着,轮值的人仔细些便是。”
“嗻。”宫人们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感激,悄无声息地行礼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只剩下胤礽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晚风带着凉意涌入。
谋局在心,雪刃将出。